咔嚓。
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压过了现场所有的噪音。
控制台前的行动队员刚发出惊叫,整块面板就爆开一团火花,冒着黑烟,彻底没了动静。
冯清手里的白色铃铛,表面的金色纹路疯狂地亮灭,温度高到他掌心发出焦糊味。
他甩手扔掉。
当啷一声,那枚铃铛掉在地上,没了光,就像一块普通的白色金属。
“我提醒过你。”
钱向东的声音,穿透了所有混乱。
冯清身体一抖,没看钱向东,只死死盯着坑底。那口黑棺,已经布满了血红色的裂痕。
“不可能……数据……所有数据都在安全范围……”
他嘴里重复着这句话,
“你的数据,是它睡着时候的。”
钱向东走到他旁边,把肩上的帆布包卸下来,抱在怀里。
他的话里没有嘲讽,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那股分解金属的力量,又回来了。
这一次,比刚才更强,不讲任何道理。
废品站里堆成山的钢铁,汽车的架子,弯曲的钢筋,全都发出了呻吟。
它们没有变成灰。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揉捏它们,拉长,压扁。
一辆解放卡车的车头,被拧成了一团。
远处的铁皮围墙,被撕开,卷成了奇怪的形状。
这不是分解。
是强行改变所有“死金”的形态。
冯清带来的人,全乱了。
他们身上的装备,皮带扣,鞋子里的钢板,都在发光,发热。
“脱掉!把所有金属都扔掉!”
有人喊着,手忙脚乱地解自己的装备,但是来不及。
一个队员的眼镜框化了,滚烫的液体顺着脸流下来,他捂着眼睛倒在地上,叫声凄惨。
冯清没动。
他只是看着坑底。
他知道,晚了。
棺材里面。
庄若薇的世界也塌了。
痛感不来自肉体。
直接作用在意识上。
庄若薇失去了对心跳的控制。
失去了对呼吸的控制。
地底那个巨大的心跳,和庄若薇胸腔里的这一个,再一次被强行绑在了一起,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跳动。
噗通!噗通!噗通!
意识就要被这股频率冲散。
就在这时。
那道从外面贯穿进来的血色裂痕,投进了一束光。
光照在庄若薇正对面的棺材内壁上。
那片纯粹的黑暗里,第一次有了东西。
不是字。
是画。
烙印在黑棺内壁上,一幅幅连续的,巨大的画。
第一幅画。
一个人影,顶天立地,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那种开天辟地的气势。脚下是山川河流,头顶是日月星辰。
他伸出一只手,按在一个巨大的,混沌的,要吞掉一切的黑色漩涡上。
那个漩涡,就是“井”。
第二幅画。
人影没了。
只剩下那个黑色漩涡,它在变大,吞掉周围的山。大地上,无数小人在哭喊,在跑。天变成了不祥的红色。
第三幅画。
一群新的人影出现。
他们穿着和庄若薇爷爷差不多的工匠衣服,带头的那个人,手里捧着一尊青铜香炉。
香炉的样式,和庄若薇刚刚修好的镇邪炉,一模一样。
他们没有去对抗那个越来越疯的漩涡,而是绕着漩涡,开始建造。他们用血和土,混着不知道什么金属,铸造起一座巨大的,环形的堤坝。
第四幅画。
堤坝建好了。
但漩涡的力量太大,堤坝上都是裂痕。
带头的那个工匠,没有犹豫,剖开自己的心口,取出了自己的心脏。
他的心脏,离开胸腔的瞬间,变成了一枚发着温润光芒的印记,烙在了堤坝的中间。
漩涡,安静了。
大地上的人,活了下来。
庄若薇的呼吸停了。
庄若薇下意识地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他们不是工匠。
他们是活的“祭品”。
庄若薇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庄若薇的脑子里,像是有雷滚过。
庄若薇一直以为,爷爷留下的镇邪炉,是最后的封印,是最后的保险。
庄若薇以为,庄家的宿命,就是用自己的血肉,去填补那道堤坝的裂痕,成为一个又一个的“祭品”。
可这幅图,这烙印在棺椁内壁的真相,给了庄若薇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庄家的祖先,不是单纯的“材料”。
他们是“匠人”!
庄若薇猛然想起一个下午,爷爷摩挲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风磨铜”,对年幼的庄若薇轻声说:
“薇薇,记住,咱们的手,不是为了修好它,是为了唤醒它。万物有灵,你要听,然后引导它回家。”
回家……
原来是这个意思!
镇邪炉,就是他们制造出的,最精密的“泄洪阀”。
而庄家的血脉,不是燃料,是操作这个“泄洪阀”的,唯一的“钥匙”和“权限”。
爷爷说,《活器谱》的核心在于“养”。
庄若薇之前理解的“养”,是养器物的神,是把那些瓶瓶罐罐当祖宗一样供着。
现在庄若薇懂了。
真正的“养”,是“养”自己!
是将自己,“养”成一个合格的,能够驾驭这件终极“活器”的匠人!
爷爷用了一辈子去“校准”自己,不是为了成为一道“锁”,而是为了让自己拥有随时可以启动这尊“镇邪炉”的……资格!
这才是庄家真正的传承!
不是自我囚禁的宿命,而是执掌乾坤的技艺!
轰!
那道血红色的裂痕,彻底贯穿了整个棺壁。
庄若薇的意识,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但庄若薇的脑中,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不是祭品,也不是封印。
我是庄若薇,是这件终极活器的……唯一匠人。
庄若薇不再去对抗地底那股狂暴的频率。
庄若薇开始引导。
用庄若薇的意识,用庄若薇血脉里与生俱来的那种天赋,去“感受”镇邪炉的内部结构。
去找到那些比发丝还细的管道,去激活那些沉睡的纹路,就像爷爷曾教庄若薇的那样,去“唤醒”它。
嗡……
它的温度,就和庄若薇记忆中爷爷工作台上,那块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风磨铜”一模一样。
光芒照到的地方,那股涌入黑棺的狂暴频率,被瞬间抚平。
庄若薇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渐渐地,脱离了地底那个庞大存在的控制,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节律。
庄若薇,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黑棺之外。
那股重塑一切的力量,已经彻底失控。
冯清带来的那三辆解放卡车,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它们被揉成了一团巨大的,扭曲的钢铁疙瘩。
更远处,废品站的铁皮围墙,正在被看不见的手,编织成一张巨大的,金属的网。
“啊!”
一个行动队员发出了最后的惨叫。
他脚上的军靴,靴底的钢板发出红光,将他的脚掌瞬间烤熟。
他腰间的皮带扣,则变成了一条柔软的金属带,死死地勒进了他的血肉里。
他不是被分解了。
他是被自己身上的“死金”,活活地“改造”了。
“主任!你的数据!你的数据是错的!”
“为什么……会这样……”
冯清瘫坐在地,他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信仰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的数据,他的模型,他为之奋斗了半生的“十翼”的伟大理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可笑。
“我告诉过你。”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这个老人,是全场唯一一个,还站着的人。
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帆布包,散发着微弱的光,将那股足以改写物理规则的力量,隔绝在外。
“你们把‘井’当成了一个数据库,以为只要有密码,就能为所欲为。”
钱向东走到冯清面前,他的影子,盖住了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
“钱向东……你……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冯清抬起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不知道它会以这种方式。”
钱向东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在所有残存的记录里,都提及过《活器谱》失落的开篇总纲,只有一句话。”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敬畏未知,方见真章。凡有傲慢,皆为尘土。”
冯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也就在这时。
扭曲的钢铁,停止了呻吟。
发光的金属,冷却了下来。
空气中那股让人无法呼吸的沉重感,正在被驱散。
冯清的笑声,停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口黑棺,盯着那从裂缝中透出的,正在变得越来越明亮的古铜色光芒。
钱向东也转过身,他那双没有波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正在扩散的温润光芒。
过了许久,他缓缓地,将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那只帆布包,轻轻放在了脚边的地上。
仿佛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几代人的,沉重至极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