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转过身来。
他摘下护目镜和口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李建国的腿猛地一软,要不是手扶着身后的石墙,他会直接瘫坐在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凝固了。
这张脸,他不可能认错。
几个小时前,在bJ开往太原的火车上,就是这个壮汉,不小心掉了那张写着暗号的纸条,被铜三儿用凶狠的警告逼退。
一个在火车上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普通乘客。
一个掌握着神乎其技的修复手段,让金四爷都奉为上宾的神秘师傅。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此刻重叠在了一起。
李建国感觉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乱了。
庄若薇也停住了脚步。她的身体绷紧,所有纷乱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起来。
火车上的暗号,掉落的纸条,那个诡异的“十翼”标记,还有铜三儿的反应。
原来那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出戏。
那个壮汉看到李建国和庄若薇时,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意外,但那意外很快就消失了,恢复成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脱下身上那件白色的防尘服,随手搭在旁边的椅子上,露出里面穿着的黑色工字背心和一身结实的肌肉。
他朝金四爷点了点头。
“金老板,客人来了?”
他的声音很平和,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完全没有火车上那种被铜三儿吓住时的警惕和紧张。
李建国的大脑依旧是一片混乱。
“韩师傅,这位小姐想见识见识你的手艺。”金四爷在旁边介绍道,他很满意李建国和庄若薇的反应。
“刚才在楼上,她展示了一手很有意思的‘开药方’。”
壮汉,也就是韩师傅,没有立刻回应。他走到玻璃墙边,透过明净的玻璃,看着那件正在自我修复的青铜器。
那件青铜器上的裂痕,正在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缓缓愈合。
“开药方?”
他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然后转过头,看向庄若薇。
“有趣。不过我这里的病人,可不是用茶叶和白酒能治好的。”
他的话里没有嘲讽,只是一种单纯的陈述。陈述一个事实,一个等级上的差距。
李建国吞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痛。他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庄若薇盯着他,心中疑云重重。
她没有去接对方关于“开药方”的话题,而是直接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火车上,你为什么要演那出戏?”
这个问题一出口,李建国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金四爷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玩味的表情,他似乎也很想知道答案。
韩师傅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得意,也没有伪装,只有一种化不开的苦涩。
“因为有些人,需要看到他们想看到的剧本。”
他的回答,让庄若薇和李建国都愣住了。
剧本?
什么剧本?
给谁看的剧本?
李建国的大脑更加混乱了。
他感觉自己从踏进晋宝斋开始,就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每一步都踩在对方设计好的陷阱里。
“我还是不懂。”李建国忍不住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火车上,铜三儿明明在监视你,你掉的纸条也是‘十翼’的暗号。你们……你们到底谁是谁的人?”
韩师傅看了李建国一眼,那眼神很复杂。
“有时候,监视者,本身也是剧本的一部分。”
金四爷在旁边补充了一句,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看着别人困惑的感觉。
“韩师傅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他的安全,自然要做到万无一失。”
金四爷的话,让李建国稍微理清了一点头绪。
所以,火车上的一切,都是伪装。铜三儿不是在监视韩师傅,而是在保护他。
他们故意制造出一种对立的假象,就是为了迷惑某些可能存在的窥探者。
比如,自己和庄若薇。
李建国感觉后背发凉。这个组织,行事竟然缜密到了这种地步。
“那张纸条,是故意掉给我看的?”庄若薇又问。
她比李建国冷静得多,正在一步步拆解对方的布局。
“不。”韩师傅这次回答得很干脆,“纸条是真的,掉落是意外。我没想到,你们会追到这里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更没想到,你的本事,能让金老板都愿意把你带到我面前。”
这句话,让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金四爷请他们下来,既是炫耀,也是试探。
而韩师傅的这番话,则是在确认庄若薇的价值。
庄若薇沉默了。
她看着韩师傅,看着这个外表粗犷,内心却比谁都缜密的男人。
也看着他身后那件正在“复活”的青铜器。
她忽然产生了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荒谬的念头。
“那个给你通风报信的老头,还有钟楼西巷那个磨剪子的,是不是也是剧本的一部分?”
这个问题,让金四爷的表情变了。
韩师傅也收起了那丝苦笑,第一次正视起眼前的这个女孩。
他没有回答。
但他的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
李建国彻底傻了。
从巷子里的老人,到钟楼西巷的陷阱,再到他们返回晋宝斋,庄若薇的“开药方”,
金四爷的“请君入瓮”……所有的一切,环环相扣。
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也不是什么见招拆招。
这是一个巨大的,早就设计好的舞台。
而他和庄若薇,从一开始,就是被选中的观众。
不,或许连观众都算不上。
他们只是两个不小心闯入舞台的过路人,现在被导演强行按在了座位上,逼着他们看完这场戏。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李建国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受不了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金四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韩师傅却开口了。
“我们不想干什么。”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那件青铜器。
“我们只是在做一件……前人没有完成的事。”
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投射出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地下空间。
“至于你。”
韩师傅没有回头,他的话却是对庄若薇说的。
“你的‘药方’很有趣,但路子错了。你是在‘养’器,而我,是在‘造’器。”
“这件东西,出土的时候,只有三块碎片。”
他的话,让李建国和庄若薇,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