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温乎的!”
“这地是热的!”
那汉子喊了一声,地头立刻骚动起来。
众人争先恐后地扑到地边,伸手探进黑泥里。
指尖触到的不是霜冻后的冰凉,而是一种温热。
“热的!俺的也是热的!”
“俺的娘嘞!活见鬼了!这地里是烧了炕吗?”
“你们看!那霜落在黑泥上,化得比别处快!”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他们都懵了,这已经不是种地,这是神仙在施法!
……
隔壁的上河村,此刻却像是提前入了冬,村里一片安静,只听见哭嚎声。
刚有去那边探亲的二虎跑回来,一边跑一边喊,脸上满是惊慌。
“打起来了!上河村打起来了!”
“那个县里来的技术员,正跟他们村长吵架呢!”
“技术员说,是化肥催的苗太虚,根扎得浅,经不住冻!”
“他们村长揪着他领子骂,说就你懂科学,苗都死了你咋不早说!”
马四那伙跟着他跑去上河村“认错”的人,一个个面如死灰。
他们庆幸自家的地里还没下种,躲过了一劫。
可紧接着,他们心里升起一股恐惧。
他们得罪了陈秀英,得罪了一个能让地发热的“活神仙”。
就在下河村的村民们对着那片“神仙地”发愣的时候,一个苍老沉稳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都杵在这儿干啥?”
“还不赶紧回家拿家伙事儿?”
是陈秀英。
她拄着拐杖,领着陈念,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老太太的脸上没什么意外,似乎早已料到。
老支书第一个回过神,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陈秀英跟前,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陈大娘……这……这地……”
“有啥好奇怪的。”
陈秀英眼皮都没抬,手里的拐杖往那黑泥地里不轻不重地一戳。
“黑泥巴,白天吸的热气足,夜里头就不容易凉透。”
“那层草木灰能保温,把热气都捂在了地里。”
“这霜,看着吓人,其实伤不了咱们的地根。”
这话很土,可听在村民们耳朵里,却比县技术员说的“科学道理”管用得多。
陈秀英扫了一眼那些还在发愣的村民,声音高了几分。
“都还愣着干什么!”
“现在,才是下种最好的时候!”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蒙了。
刚下了霜,地里寒气还没散呢,怎么就能下种了?
陈秀英看着他们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冷哼了一声。
“这霜,把地里那些过冬的害虫,都给杀干净了。”
“现在地刚化冻,土里的水汽足,墒情是最好的时候。”
“这时候把种子埋下去,根扎得最稳,苗蹿得最快!”
她说完,不再理会众人,转身对身后的大牛吩咐道。
“大牛,去,把咱们备好的种,都抬过来。”
很快,几大筐备好的土豆种,就被抬到了地头。
那土豆个头不大,表皮发皱,看着不好看,跟上河村那些光滑的“良种”没法比。
可现在,没人敢小瞧这些土豆了。
陈秀英平静地宣布。
“开工!”
“是!”
以大牛为首的十几个壮小伙,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声音里满是热情和信服。
他们抡起锄头,刨坑,下种,干劲十足。
剩下的村民们,也终于回过神来,一个个跑回家去拿自家的农具。
就在这片土地上重新忙碌起来的时候,一个凄厉的哭喊声,在这时响了起来。
“陈大娘!俺错了!俺真的错了!”
是张婶子。
她领着那几户跟着马四闹分家的人,跑了过来。
跑到陈秀英面前,“噗通”一声,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张婶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住地拿头往地上磕。
“陈大娘,俺是猪油蒙了心!俺不该听马四那个王八蛋的挑唆!”
一个婆娘也跟着哭嚎:“俺家娃都两天没见着米粒了,快饿死了啊!”
只有一个汉子,还算有点骨气,梗着脖子跪在地上,闷声说:“陈大娘,俺们知道错了,您让俺们回来吧,俺们愿意多干活抵罪!”
他们现在是真的怕了。
没种子,没地,更没这种种地法子。
再不跟着陈秀英,今年冬天,他们全家都得饿死。
陈秀英没动,也没说话。
她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浑浊的老眼里没有怜悯,只有冷漠。
那眼神,看得张婶子等人心里发毛,连哭声都小了下去。
过了许久,陈秀英才缓缓开口。
“干活,是你们的本分。”
“饿肚子,是你们自找的。”
这话刺痛了他们。
“想回来,可以。”
陈秀英接着说。
跪着的人眼里刚冒出点希望,但她下一句话让众人刚升起的希望破灭了。
“但我的队伍,不养闲人。”
“更不养,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她拐杖往马四家的方向一点,声音很冷。
“先去把马四那伙人当初从队里顺走的锄头,铁锹,都给俺原封不动地要回来。”
“什么时候要回来了,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说话。”
她没有说死,可这道坎,摆明了就是要让他们跟马四彻底闹翻。……
县城,供销社后院的仓库里。
陈灵儿正被仓库的刘主任指着鼻子骂。
“让你搬个麻袋,你都能给我撒一地!猪都比你利索!”
“这个月的工分,给你扣半天!”
陈灵儿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反驳。
她饿着肚子,缩在墙角,听着两个正式工在旁边聊天。
“听说了没?乡下昨晚下了好大的霜,好多村的地都给冻死了。”
“可不是,今年怕是又要闹饥荒了。”
陈灵儿听到这话,心里的委屈被一股快意取代了。
冻死了好!
陈念那个丫头,肯定正哭着求那个老太婆吧?
活该!
她越想越得意,忍不住笑了。
结果脚下一滑,踩到了一块烂菜叶上。
“哎哟!”
她失去平衡,一屁股摔进了一堆满是灰尘的破麻袋里。
手里刚领的,还舍不得吃的半个窝头,也滚了出去,正好掉进旁边一个满是脏水的土坑里。
她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刚想去捡,眼角余光却瞥见脏水坑边上,长着一丛绿油油的野菜。
那叶子肥厚,形状有点眼熟。
是马齿苋。
是当初陈念非要教她认,说烧成灰能肥地,被她看不起的“土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