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霜还没散去,红星服装厂的院子里就响起了缝纫机的嗡鸣声。沈星晚正和王师傅核对“暖福”系列冬款棉袄的刺绣花样,指尖拂过领口那圈银线云纹——这是王师傅新创的“双层锁边绣”,比往年的款式更保暖,针脚细密得连放大镜下都找不出瑕疵。她身上穿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是陆战锋托上海的战友带回来的,柔软的羊毛贴着皮肤,暖得像他掌心的温度。
“星晚姐,门口有个女人找陆大哥,带着个孩子,说是……说是他认识的人。”小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新梳的麻花辫上沾着草屑,手里的布料样品差点掉在地上,“那女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孩子脸冻得通红,看着怪可怜的,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车间,有点吓人。”
沈星晚的心莫名一沉,手里的花样图册“啪”地掉在桌上。她抬头看向门口,只见陆战锋正站在晨光里,军绿色的褂子拉链拉得老高,侧脸的线条绷得紧紧的,额角的疤痕在霜气中泛着青白。他对面站着个瘦高的女人,梳着齐耳短发,发梢沾着露水,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男孩,孩子穿着件不合身的厚棉袄,正怯生生地扯着女人的衣角。
“她是谁?”沈星晚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冰凉得像沾了晨霜。她从没听过陆战锋提起有认识的女人带孩子来找他,更何况是在这种清晨,带着种说不出的突兀。
陆战锋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转过身时,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星晚,你先回办公室,这事……我晚点跟你解释。”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军绿色的袖口微微颤抖,平时沉稳的身影此刻竟透着丝慌乱。
“解释?有啥不能当着沈厂长的面说的?”女人突然开口,声音带着股北方口音,字字清晰地钻进车间,“陆战锋,你当年退伍时跟我说啥了?你说等安置工作就回来娶我,让我带着孩子等你!现在你成了厂长,娶了新媳妇,就不认我们娘俩了?”
这话像颗炸雷在院子里炸开,正在干活的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齐刷刷地看向门口。沈星晚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女人的话像冰锥一样扎进心里——退伍时的承诺?娶她?孩子?这些词让她头晕目眩,手里的刺绣针“哐当”掉在地上。
“你胡说!”陆战锋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上前一步想拉女人离开,“有啥话咱们出去说,别在这儿胡闹!”
“我胡闹?”女人猛地后退一步,把孩子往身前护了护,眼泪“唰”地掉了下来,“我带着孩子在乡下等了你三年,每天盼着你来信,结果等来你娶了别人的消息!要不是孩子生了病需要钱,我能厚着脸皮来找你?陆战锋,你拍拍良心说,这孩子是不是你的!”她指着孩子眉眼间的轮廓,“你看他这鼻子、这眼睛,跟你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孩子被吓得“哇”地哭了起来。工人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眼神里的好奇、同情、质疑像针一样扎在沈星晚身上。
“怪不得陆大哥迟迟不肯办婚礼,原来是有这事……”
“那女人看着不像说谎,孩子眉眼真有点像陆大哥……”
“沈厂长也太可怜了,被蒙在鼓里……”
沈星晚只觉得浑身发冷,比深秋的晨霜还冷。她看着陆战锋慌乱的眼神,看着女人怀里哭泣的孩子,看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疼。她一直以为陆战锋的沉默寡言是性格使然,以为他不提过去是因为部队的伤痛,没想到竟藏着这样的秘密。
“星晚,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陆战锋急得想去拉她的手,却被沈星晚猛地躲开。她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腕,像触电似的缩回来,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让她走。”沈星晚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转身往办公室走,米白色的针织衫在晨光中晃出孤单的影子,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陆战锋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哭闹的孩子和执拗的女人,急得额头青筋直跳,最终还是咬咬牙,让门卫先把女人带到旁边的传达室,自己则快步追向沈星晚,军绿色的褂子在风里掀起衣角。
办公室里,沈星晚趴在桌上,肩膀微微颤抖。陆战锋推门进来时,她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泪水还没干,声音却冷得像冰:“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是谁?孩子……是不是你的?”
“不是!”陆战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军绿色的褂子被他攥得变了形,“那女人叫柳红,是我牺牲战友的妻子!孩子是战友的,不是我的!当年战友牺牲前托我照顾他们娘俩,我答应了,仅此而已!”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额角的疤痕涨得通红,“我从没跟她许过娶她的承诺,那是她误会了!”
“误会?”沈星晚惨然一笑,指尖划过桌上的结婚请柬样本——这是她昨晚刚设计的,红底金字,还没来得及给他看,“她带着孩子找上门,说你承诺娶她,这话全厂子的人都听见了!陆战锋,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有这么个‘需要照顾’的战友家属,你让我怎么信你?”
陆战锋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确实没说过,不是故意隐瞒,而是觉得战友牺牲的事太沉重,不想让她跟着难过,没想到竟成了今天的把柄。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更大的喧哗声。周淑芬不知什么时候混了进来,正站在高台上拍手,花格子衬衫在人群中格外刺眼:“大家都听听!我就说陆战锋这人靠不住,原来是陈世美!骗了沈厂长的感情,还瞒着乡下的妻儿!红星厂的名声都被他败光了!”她煽动着周围的村民,“这种忘恩负义的男人,咱们可不能让他再当厂长!”
“对!把他赶出去!”
“沈厂长别伤心,这种渣男不值得!”
“怪不得赵凯说他们厂没良心,原来老板就是这种人!”
王师傅气得拐杖在地上戳出小坑,藏蓝色的斜襟棉袄剧烈起伏:“周淑芬你闭嘴!战锋不是那种人!当年他把部队发的抚恤金全给了牺牲的战友家,自己一分没留,这事我亲眼所见!”老人挡在办公室门口,像座老城墙,“谁再敢造谣,我老婆子跟他拼命!”
陆战锋猛地转身往外冲,军绿色的身影带着怒火:“我去撕烂周淑芬的嘴!”却被沈星晚拉住。她的指尖冰凉,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失望:“别去了,越闹越脏。”她看着窗外扭曲的人群,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先把那个女人和孩子送走,把事情处理干净再说吧。”
陆战锋看着她眼底的疏离,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只能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军绿色的背影在混乱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孤单。
接下来的几天,厂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沈星晚把自己关在设计室,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一句话也不说。她依旧穿着那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却总是下意识地扯着领口,仿佛那里勒得她喘不过气。陆战锋几次想找机会解释,都被她避开,两人在走廊里遇见,也只是匆匆点头,眼神里的距离像隔了层冰。
周淑芬趁机在村里大肆散播谣言,把陆战锋说成忘恩负义的“陈世美”,把沈星晚说成“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连镇上的供销社都有人指指点点,说红星厂的衣服“沾了脏气”,订单量骤减了三成。
“星晚姐,您别听外面的瞎传,陆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小花抱着新到的面料样品,眼圈红红的,“我刚才去传达室,听见那女人跟陆大哥吵架,说什么‘不拿钱就去告你’,根本不是来认亲的!”
王师傅也端着刚熬的姜汤走进来,顶针在阳光下闪着光:“星晚,听老婆子一句劝,战锋那孩子的为人我清楚。当年他战友牺牲,是他跑前跑后办的后事,每个月偷偷给那女人寄钱,这事除了我没人知道。那女人肯定是听说他现在日子好了,故意来讹钱的!”
沈星晚握着姜汤碗,暖意从指尖传到掌心,心里却依旧冰凉。她不是不相信陆战锋的为人,只是那句“你承诺娶我”像根刺扎在心里,拔不掉,弄不碎。她见过太多夫妻因为隐瞒和误会走到尽头,前世父母的婚姻就是这样,她害怕历史重演。
晚上,沈星晚躺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她此刻混乱的心绪。她想起和陆战锋初遇时的场景,他从火灾里把她救出来,军绿色的身影在火光中像座山;想起他默默支持她建厂,在她被赵凯刁难时第一个站出来;想起他笨拙地给她暖手,在她熬夜时悄悄留一盏灯……这些画面和白天那个女人的哭诉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宿舍门被轻轻敲响,陆战锋的声音带着疲惫和试探:“星晚,我能进来吗?我把柳红送走了,孩子的病也安排好了,我……我给你带了热乎的烤红薯。”
沈星晚没有回答,眼泪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她知道自己应该听他解释,应该相信这个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男人,可心里的那道坎,怎么也跨不过去。信任一旦有了裂痕,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再想鼓起来,难了。
窗外的风声呜咽着,像谁在低声哭泣。沈星晚裹紧被子,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感情危机,会把他们的关系带向何方,也不知道陆战锋口中的“误会”,能否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轻易解开。她只知道,这个深秋的夜晚,她的心,冷得像结了冰。
车间里的缝纫机依旧在白天响起,却没了往日的欢快;院子里的工人依旧忙碌,却少了说笑的声音。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沈星晚和陆战锋之间那层无形的冰墙,连空气都变得凝重。王师傅看着两人刻意避开的身影,偷偷抹着眼泪;小花看着设计室亮到深夜的灯光,急得直跺脚。
这场由前女友引发的感情危机,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冻住了红星服装厂的暖意,也冻住了沈星晚和陆战锋之间原本滚烫的感情。而周淑芬在暗处煽风点火的谣言,更让这场危机雪上加霜,谁也不知道,这场信任危机最终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