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透过厂房的窗户,在水泥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沈星晚正蹲在案板前,核对着新到的牛仔布料清单,指尖划过“靛蓝色 100米”的字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批布料是用来赶制改良喇叭裤的,按照香港杂志上的剪裁方法,裤腿从大腿根就开始渐变放宽,试做的样品在公社集市一亮相,就被抢购一空,百货大楼的张经理更是亲自打电话来,把订单量加了一倍。
“星晚姐,张大爷家的二小子又来问,他那笔入股的钱啥时候能分红啊?”小花抱着一摞裁好的裤片走过,辫梢的红绳扫过沈星晚的胳膊,带着点轻快的痒。她的鼻尖沾着点粉笔灰,是早上画裁剪线时蹭的,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沈星晚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等这批货交了,扣除成本和工钱,就给大家分红。”她看着墙上的入股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二十多个村民的名字,都是开工时自愿入股的,有五块的,有十块的,最多的是王师傅,拿了五十块出来,“让他再等等,少不了他的。”
正说着,厂房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尖利的议论声。陆战锋从仓库里跑出来,军绿色的褂子上沾着些棉絮,脸色凝重:“星晚,外面来了好多村民,说是要撤资。”
沈星晚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布料清单“啪”地掉在地上。她快步走到门口,只见厂房外黑压压站了一群人,大多是入股的村民,一个个脸上带着焦虑和不安。人群前面,站着个穿着花衬衫的女人,烫着卷发,涂着红指甲,正是许久没露面的周淑芬。
“哟,星晚妹子,忙着呢?”周淑芬双手叉腰,三角眼眯成一条缝,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这厂子看着红火,可别是虚架子吧?我听说啊,有人把入股的钱都拿去买时髦布料了,根本没想着给大家分红呢!”
“周淑芬,你胡说什么!”沈星晚往前一步,月白色的确良衬衫的领口被风吹得微微动,“钱都用在正道上了,进布料、买设备,账本清清楚楚,随时可以查!”
“查账本?谁知道账本是不是你自己改的?”周淑芬冷笑一声,声音尖得像指甲刮过玻璃,“我可是听说了,上次那批布料缩水,你们赔了不少钱,现在厂里早就空了!这些天看着忙,都是在拆东墙补西墙,骗咱们继续往里投钱呢!”
人群里顿时起了骚动。站在前排的张大爷拄着拐杖,眉头皱得紧紧的:“星晚啊,淑芬说的是真的?我那二十块可是养老钱,可不能打水漂啊。”他的蓝布褂子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眼里满是担忧。
“张大爷,您别信她的!”沈星晚急得脸都白了,“上次的损失我们已经补上了,现在订单多得做不完,怎么可能空了?”她想去拉张大爷的手,却被周淑芬一把拦住。
“别碰大爷!”周淑芬往地上啐了一口,“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我看啊,这厂子根本撑不了多久,与其到时候血本无归,不如现在撤资,还能拿回点本钱!”她转向人群,声音提高了八度,“想撤资的跟我走,去找大队书记评理,让沈星晚把钱还给咱们!”
“我要撤资!”一个年轻小伙子率先喊道,他是李老五的侄子,当初入股本就不情愿,此刻被周淑芬一煽动,立刻动了心,“我那五块钱,给我就行!”
“我也要撤!我家男人等着这笔钱买药呢!”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也跟着喊道,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越来越多的村民跟着附和,原本的信任被恐慌取代。沈星晚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这些人里,有当初帮她抬缝纫机的,有给她送过饭菜的,现在却因为周淑芬的几句话,就怀疑她、要撤资。
“都安静!”陆战锋大步走到沈星晚身边,军绿色的身影像座山,稳稳地挡在她面前,“入股自愿,撤资也可以,但不能听风就是雨!厂里的账目在大队书记那里备案了,谁不信可以去查,要是真有问题,我陆战锋把退伍费拿出来,一分不少赔给大家!”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人群的骚动稍稍平息了些。王师傅拄着拐杖走到前面,顶针在阳光下闪着光:“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看人不会错。星晚和战锋不是那种昧良心的人,大家再等等,等这批货交了,肯定能分红!”
“王大娘,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周淑芬阴阳怪气地说,“您那五十块是闲钱,可咱们这些人,每一分都是血汗钱!等他们把钱败光了,您赔给咱们啊?”
这句话像颗火星,又点燃了村民的恐慌。“就是!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不管,今天必须把钱给我!”人群再次激动起来,有人甚至开始往前挤,差点撞翻门口的布料堆。
沈星晚看着眼前的混乱,心一点点往下沉。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根本压不住。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点颤抖,却异常清晰:“想撤资的,现在就可以去会计那里登记,三天之内,我一定把钱还给大家。”
“星晚!”陆战锋猛地转头看她,眼里满是震惊,“咱们哪来那么多钱?”厂里的流动资金都用来进了这批牛仔布,根本没有余钱。
沈星晚没有看他,只是死死盯着周淑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自有办法。”她知道,这是唯一能平息事态的办法,不然闹下去,厂子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周淑芬没想到沈星晚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得意的笑:“这可是你说的!大家都听到了,三天!要是拿不出钱,咱们就去公社告她诈骗!”她说完,得意洋洋地转身,临走时还故意撞了沈星晚一下,嘴里嘟囔着“小贱人”。
村民们渐渐散去,大多是去登记撤资的,只剩下王师傅、刘寡妇、小花等几个人还留在原地,脸上满是担忧。
“星晚妹子,你这是何苦呢?”刘寡妇抱着孩子,眼圈红红的,“那些人就是被周淑芬骗了,等他们反应过来,肯定会后悔的。”
“后悔也晚了。”沈星晚捡起地上的布料清单,指尖冰凉,“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厂子。”她抬头看向陆战锋,眼里闪过一丝决绝,“陆大哥,咱们把婚房抵押了吧。”
“不行!”陆战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声音带着急,“那是你唯一的家,不能动!”那间婚房是沈星晚父母留下的,虽然不大,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念想。
“家没了可以再建,厂子倒了,就什么都没了。”沈星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咱们好不容易才有今天,不能就这么被周淑芬毁了。”她握住陆战锋的手,他的手心粗糙而温暖,给了她一丝力量,“相信我,等过了这关,咱们一定能把房子赎回来。”
王师傅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五十块钱和几张粮票:“这是我的入股钱,我不撤。星晚,拿着先用,不够我再想办法。”
“王大娘,这怎么行……”沈星晚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拿着吧。”王师傅把钱塞进她手里,“我老婆子没什么大本事,但还分得清好坏。周淑芬那种人,蹦跶不了多久。”
刘寡妇也赶紧说:“我家那点钱也不撤了,星晚姐,你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小花跟着点头,把自己攒的几块零花钱也掏了出来,放在案板上。
沈星晚看着眼前的钱,还有大家信任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暖。她知道,就算再难,她也不能放弃,不能辜负这些人的信任。
接下来的三天,沈星晚和陆战锋四处奔波,终于找到了愿意接手抵押的人,拿到了一笔钱。他们按照承诺,给撤资的村民一一兑现,看着手里越来越薄的钱袋子,两人的心都沉甸甸的。
资金链断裂的影响很快显现出来,新的布料买不了,只能用仓库里剩下的边角料勉强维持生产;工人的工资也只能暂时欠着,虽然大家都没说什么,但沈星晚知道,他们心里肯定都有顾虑。
这天晚上,沈星晚和陆战锋坐在厂房的台阶上,看着天上的月亮,谁都没有说话。秋风吹过,带着丝丝凉意,卷起地上的线头,像一个个无助的叹息。
“对不起。”沈星晚忽然开口,声音带着自责,“都是我不好,没管好厂子,让你跟着我受苦,还要把婚房抵押出去。”
陆战锋转过头,看着她被月光照亮的侧脸,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坚定:“说什么傻话。咱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暖,“婚房没了没关系,只要你在身边,哪里都是家。”
沈星晚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里的不安渐渐散去。她知道,这次的危机很严重,未来的路会更难走,但只要身边有这个男人,有那些信任她的人,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陆大哥,”她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却带着笑意,“等咱们渡过难关,就把婚房赎回来,再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陆战锋的脸一下子红了,耳根都透着热,他挠了挠头,傻傻地笑了:“好,都听你的。”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像一层温柔的纱。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厂房里的电动缝纫机静静地立着,仿佛也在积蓄力量,等待着黎明的到来。沈星晚知道,周淑芬的阴谋暂时得逞了,但她不会就此认输,她会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把失去的都夺回来,让那些撤资的人看看,她沈星晚的厂子,不仅不会倒,还会越来越好。
而此刻,在村东头的一间屋子里,周淑芬正得意洋洋地数着手里的钱,那是她从撤资的村民那里“借”来的,说是帮他们暂时保管。她看着窗外厂房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阴狠:“沈星晚,我看你这次还怎么翻身!”她不知道,她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