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昏,最终,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那一支从陈武亲兵阵中射出的毒箭,最终,还是没能触碰到沈素心的衣角。
在利箭离弦的那一瞬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后发而至,用剑脊,精准无比地,磕飞了那支致命的羽箭!
是汪以安!
他竟不知何时,早已潜伏在了战场边缘!
城楼之上,瞬间大乱!那名刺杀失败的死士,见事情败露,竟狂吼一声,拔出腰间软剑,直刺身旁早已心神失守的陈武!
“将军!为陛下尽忠吧!”
“噗嗤!”
不等他的剑锋触碰到陈武,数柄长刀,已经从四面八方,洞穿了他的身体。是陈武最忠心的亲卫,出手了。
陈武呆呆地看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又看了看城下那个,自始至终,都平静得可怕的女子,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终于,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
他败了。
败给了那个女人的神机妙算。
更败给了,京城里,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无情帝王家。
他缓缓地,解下了腰间的佩剑,又一件一件地,卸下了身上那套,象征着他半生荣耀的冰冷甲胄。
“哐当——!”
盔甲落地,声震全场。
“——开城门。”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下达了那道,决定十万人生死的命令。
……
然而,雁门关的城门,最终,还是没有打开。
因为,就在陈武下令开城的那一刻。
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雄浑、更加威严、更加令人灵魂悸动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关隘的后方,那条通往中原的官道之上,冲天而起!
紧接着,一面巨大的、遮天蔽日的、绣着日月山河的……天子龙旗,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在数千名最精锐的御林军和锦衣卫的簇拥下,一个身穿九龙金袍、头戴紫金冠冕的年轻身影,策马,缓缓行至阵前!
是他!
大明朝如今,最至高无上的主宰!
那个,对沈素心,恨之入骨的新皇!
他,竟然,御驾亲征了!
“轰——!”
这个变故,如同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地劈在了北境三十万大军所有人的天灵盖上!
刚刚才因“不战而胜”而升起的滔天喜悦,在看到那面龙旗的瞬间,便化为了,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绝望!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他们可以反抗陈武,可以与陆渊为敌,甚至可以与太师掰手腕!
但他们,绝不可能,向着那位,代表着“天命”的君王,挥起屠刀!
那是……谋逆!
是足以被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整个北境大营,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的欢呼,都凝固在了脸上!无数士兵,竟下意识地,丢下了手中的武器,脸上,满是茫然和恐惧!
军心,在皇帝出现的那一刻,便已……土崩瓦解!
……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哈哈……哈哈哈哈!”郑克勇突然发出一阵悲怆而苍凉的大笑,他一拳,将身前的沙盘,砸得粉碎!“好!好一个御驾亲征!好一个……天子亲临啊!”
“他,这是要用他自己的命,来逼死我们这三十万儿郎啊!”
帐内,所有将领,尽皆面如死灰。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无解的阳谋!
他们,已经败了。
然而,就在这所有人都被绝望吞噬的时刻。
“谁说,我们败了?”
一个沙哑的、却依旧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
是沈素心。
她独自一人,静坐在帅帐最深处的黑暗里,已经整整一夜,未曾合眼。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汪以安的心,猛地一颤!
只见她那如瀑的青丝之间,两鬓之处,竟不知何时,生出了一片,刺眼的……霜白!
一夜白头!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是在这短短一夜之间,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足以压垮神魂的恐怖压力!
但她的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的明亮!亮得,如同两颗,在无尽黑暗中,燃烧着熊熊烈焰的……鬼火!
“我,有一个计划。”
她看着帐内那一张张绝望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个计划,很疯。”
“疯到,九死一生。”
“但,这是我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
次日,清晨。
沈素心,一身素白囚衣,长发披散,脸上不施半点粉黛,在那一夜白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凄美,与决绝。
她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走出了北境大营。
她走到了那座,此刻,已是龙旗招展,戒备森严的雁门关下。
然后,在两军数十万将士,那无比复杂的注视下,她缓缓地,跪了下去。
“罪臣沈素-心,自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辞其咎。”
她的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黄铜扩音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
“今,天子圣驾亲临,龙威浩荡!罪臣,已幡然醒悟!”
“罪臣,愿自缚入关,叩请陛下发落!只求陛下,能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饶恕那三十万,被罪臣妖言所惑的北境将士……”
“——一条生路!”
此言一出,城楼之上,那位年轻的、本是来耀武扬威的新皇,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得意至极的狂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幡然醒悟!”
他看着城下那个,跪在泥泞之中,对他俯首称臣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复仇的快感!
“陆渊!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口中那个,智计无双的妖女!在朕的天威面前,她,还不是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陛下圣明!”陆渊躬身,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不对劲。
太顺利了。
这,不像是沈素心的风格!
他刚想开口劝谏,那位早已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年轻天子,却已是迫不及待地,下达了那道,足以让他悔恨终生的命令!
“——开城门!”
“朕,要亲自,接受这个贱人的投降!”
“朕,要当着天下人的面,让她知道,谁,才是这盘棋局,最终的……赢家!”
“吱呀——!”
雁门关那扇厚重的、足以抵挡千军万马的城门,竟为了迎接一个女子的投降,缓缓地,打开了!
沈素心,一步一步,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走进了那座,对她而言,本该是必死之地的……囚笼!
然而,就在她的身影,即将被城门的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呜——!”
一声凄厉的、如同龙吟般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她身后的北境大营之中,冲天而起!
紧接着!
“——杀!”
那支本该是军心涣散、斗志全无的北境大军,竟如同瞬间活过来的洪荒猛兽,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向着那洞开的城门,发动了决死的、悍不畏死的……冲锋!
“不好!中计了!快关城门!”
陆渊脸色剧变,发出了惊骇的嘶吼!
“保护陛下!”
新皇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帝王仪态,竟是亲自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个刚刚入城的“沈素心”,用剑,死死地抵住了她的咽喉!
“郑克勇!你敢!”他色厉内荏地,对着城外咆哮,“你再敢上前一步!朕,就先宰了这个妖女!”
为了让城外的叛军看清他手中的人质,他猛地,伸手,一把,扯下了“沈素心”脸上那用以遮挡风沙的面纱!
然而!
面纱之下,露出的,却根本不是什么沈素心那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
而是一张,虽然苍白,却也俊美无俦,此刻,正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的微笑的……男人的脸!
是汪以安!
“——是你!”
新皇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歇斯底里的尖叫!
他,堂堂大明天子,竟被一个男人,用如此拙劣的、戏文里才会有的掉包计,给……骗了!
“陛下。”
汪以安看着眼前这张,因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扭曲的脸,缓缓地,笑了。
“您,为了抓到那只凤凰……”
“却忘了,先看一看,飞进您笼子里的,究竟是凤,还是……凰啊。”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呜——呜——呜——!”
另一阵更加急促、更加激昂的号角声,竟从雁门关的……后方,那片被所有人认为是绝壁的峭壁之上,轰然响起!
新皇和陆渊,猛地回头!
只见,在那晨曦初照的关隘之巅,不知何时,竟已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军队!
为首一人,一身白衣,长发飞扬,两鬓的霜白,在朝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她手中,高高举着那枚,本该被烈火焚毁的……凤凰帅印!
是真正的,沈素心!
她那清冷的、如同死神宣判般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已经彻底变成“瓮中之鳖”的雁门关!
“——陛下,入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