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年节假期期间,有大臣忽然发现,国师好久没出现了,不知道是在闭关,还是用这种无声抗议的方式,反对女子即位的制度。
过完年就是永安元年。
二月里,萧祁凰和祁渊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在文武百官见证下,祁渊这个一品镇国大将军,正式成为天子皇夫。
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在祁渊身上显然不适用,因为他是一个手握兵权的皇夫。
有大臣提议让祁将军交出兵符,全心全意做好陛下贤内助。
毫不意外,这个建议被驳回。
萧祁凰不但保留了祁渊的兵权,还让他做了重华宫外御前行走,有随时出入重华宫和伴驾的特权。
因为后宫里有太后和太妃居住,男子不方便入内,祁渊的寝殿就在重华宫偏殿,也算是跟萧祁凰同进同出——但是很显然,这不合规矩。
只是大臣们虽然反对,一时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总不可能把太后和太妃们赶出宫去。
大臣们越想越觉得,还是男子为帝更合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是有道理的,这世间本就该男尊女卑,夫为妻纲。
女子为帝简直就是倒反天罡,完全颠倒了天地纲常伦理。
但萧祁凰毕竟已经登基了,现在再说这些毫无意义。
他们只能暂时作罢,心里却想着下一任皇帝定要回归男子统治,女子为帝太过意气用事,各种规矩都无法遵守,且会打乱男尊女卑的传统,让女子们变得无法无天,完全没有温柔贤惠可言。
……
二月里乍暖还寒,昭京已开始热闹起来。
各路赶来的学子们集聚在昭京,有人紧张地复习备考,有人三三两两成了好友,暗搓搓地想一较高下。
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方言成了二月独有的特色。
昭京的客栈里住满了外来的学子,厢房供不应求。
今年是女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科考,不但名额增多,作为新帝即位之后的第一批录取学子,只要忠君爱民,好好做事,极有可能成为陛下面前最得重用的臣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在这个忙碌的时节里,东襄和西翎两国使臣送上文书,慢悠悠抵达昭京,送上了新帝登基的贺礼。
一年半之前,云宝成率兵造反,正逢西翎内乱,两国就此停战。
一年之内雍朝灭国,而西翎也换了个天子。
如今新上任的天子不是原太子,而是年仅九岁的小皇子,激烈而残酷的内战导致包括太子在内的四位皇子被杀,老皇帝驾崩,太后被逼死,皇后及后宫嫔妃几乎全部被屠戮殆尽,只剩下年弱的九皇子登基为帝,成为傀儡。
而扶持小皇帝登基的人则成了摄政王。
此人是西翎小皇帝的皇叔,名为楚暗,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十年,完成了复仇计划,几乎把整个西翎皇族杀光,只留下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侄子做了皇帝。
楚暗这个人,萧祁凰对他不太了解,但祁渊却知道这个人。
楚暗姓楚,是西翎皇族的姓氏。
他母亲是西翎上一任皇帝强制纳进宫的妃子,二十多年前是西翎冠绝天下的大美人,美到让皇帝不惜做出强抢人妻的荒唐行为——是的,被圣旨纳进宫之前,大美人凌氏已经成过亲,有了夫君,并且肚子里还怀着前夫君的孩子。
只是彼时孩子月份还小,看不出来。
进了宫之后,凌氏专宠了整整半年,就算后来肚子大了,皇帝也日日宿在她宫里,几乎把她疼成了眼珠子,凌氏受一点委屈,皇帝都要大发雷霆,处置失职的太监宫人,后宫遭受牵连的妃妃嫔宫女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将门之女。
朝中很快掀起关于凌氏的流言,说她妖女在世,蛊惑君心,说她罪大恶极,理该处死。
前朝大臣和后宫嫔妃不敢指责皇帝,把所有的怒火都对准了凌氏,给她冠上无数罪名,把她当成了惑乱后宫的妖妃。
可无人知晓,凌氏从最初进宫就对皇帝厌恶至极,她一次次抗拒着皇帝的靠近,却被他命人锁了四肢囚禁在寝宫里,连殿门都迈不出去一步。
直到孩子出生,皇帝对凌氏的喜欢像是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冷了她。
凌氏在寝宫里带着孩子,受尽了冷眼,吃食寒酸不说,就连生病发烧想请太医都艰难无比。
孩子三岁的时候,凌氏的前夫君因为贪墨军饷被抄家下狱,满门抄斩,凌氏听闻之后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就撒手人寰,留下了三岁的儿子,就是楚暗。
这个名字是凌氏起的,昭示着她从进宫之后就暗无天日的命运。
母亲的离世对楚暗来说,让他失去了人生中最后一丝救命稻草,他虽然是以皇子的身份生活在宫里,但前朝后宫都在质疑着他的身份,怀疑凌氏进宫之前就有了身孕,怀疑他根本不是皇帝的血脉。
但因为他的容貌酷似其母,所以旁人也看不出他究竟像皇帝,还是像凌氏的前夫君,但怀疑的种子一直在众人心里——或许皇帝心知肚明,他也知道宫里流言蜚语不少,但从来没有站出来主动为楚暗说过一句话。
可想而知这个孩子在宫里的处境有多艰难。
大难不死,必有造化。
十年忍辱负重,他终于把皇族血脉屠杀了一个干净,曾经欺负他的那些人,逼死他母亲的那些罪魁祸首,都被他杀了个干净。
就连那位风流好色,只会以权压人而毫无底线的昏君,也被人剁成了一块块,他的手段让所有人胆寒,满朝文武哪怕知道他不是皇族血脉,也不敢提出质疑,眼睁睁看着他把九岁的小皇子扶上皇位,做了个傀儡皇帝,还要心甘情愿尊他为摄政王。
至于楚暗自己为何没有借机登基为帝,没人知道。
谁也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一场宫变让皇位换了主子,所有人不听话的人都被杀了,宫里血流成河,人人噤若寒蝉。
这个人的故事三言两语说不完,暂且不提也罢。
此次来南诏恭贺新帝登基的西翎使臣之首就是楚暗,这个已经成为西翎摄政王的男人,年方弱冠,容貌俊秀,身姿修长,看起来斯文有礼,彬彬有礼。
他朝萧祁凰行礼时,很有一种从画卷中走出来的贵公子仪态,一举一动都透着赏心悦目,丝毫看不出把皇族屠戮殆尽的残忍狠辣。
萧祁凰坐在龙椅上,打量着这个年纪二十岁的年轻人。
身段高挑清瘦,容色温雅秀气,一身月牙白织锦袍服,袍摆和宽大的衣袖上绣着雅致的竹叶,衬得他长身玉立,气质高华,如芝兰玉树,周身没有流露出丝毫杀伐之气。
若不是昨晚听说西翎宫变那点事,萧祁凰绝看不出楚暗是个手段狠辣之人。
“西翎摄政王远道而来,使我南诏蓬荜生辉。”萧祁凰微微一笑,“摄政王请上坐。”
“西翎刚经历过一番内乱,如今刚刚平稳下来,正在休生养息,国库空虚,拿不出太多银子。”他声音温润,带着几分歉意,“是以此次贺礼稍显寒酸,并非我们态度不诚,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女皇陛下多多海涵。”
萧祁凰静静看着这个凭着一己之力搅动西翎风云的男子,嘴角微扬:“摄政王言重了。你们千里迢迢来到南诏,恭贺朕的登基,本就诚意十足,朕倍感荣幸,何来‘寒酸’一说?”
楚暗躬身:“多谢陛下体谅。”
“摄政王请坐。”
“谢女皇陛下。”楚暗态度从容,转身走向左边第一个位子坐了下来,姿态优雅矜贵,透着说不出来的气度。
祁渊身为天子皇夫,今日正大光明坐在萧祁凰旁边,从楚暗出现在殿上开始,他的视线就有意无意地落在这个人身上,眼神里透着打量和深思。
相较于前天就到了昭京的东襄使臣,显然这位西翎摄政王更值得他放在心上。
东襄只要有姬兰羽在,暂时生不出什么水花。
可西翎不同。
这位新上任的摄政王不容小觑。
“东面几个国家,如今以南诏为尊。”楚暗微笑着开口,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本王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恭贺女皇陛下登基,二是想跟南诏结为友好盟国,为了两国百姓,也为了社稷安稳,不知女皇意下如何?”
萧祁凰闻言,不由挑眉。
西翎一直是个好战的国家——当然,好战这个前提可能更多取决于统治者的态度。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和忠诚于他的臣子们若好战,想通过战争得到一些利益,不管是领土还是财帛,亦或者只是为了让兵权更具威慑力,继续巩固自己的地位,那么国家常年都会陷入打仗状态。
若君王更喜欢和平,甚至害怕打仗,那么武将就会式微,文臣的地位会远远高于武将,这样的国家大多时候不会主动挑起战争,若面临别的国家挑衅,说不定还会舍出财帛或者送公主和亲,以避免一场可能到来的战争。
萧祁凰除了稍微了解楚暗的人生经历之外,对楚暗的其他方面还不太清楚。
但她知道西翎眼下确实国力较弱,刚经历过一番内乱动荡,朝廷元气大伤,他们没有掀起战争的余力,甚至连应付内战都吃力,休生养息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决定。
所以摄政王楚暗亲自来南诏,为的就是确保两国接下来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和平。
若萧祁凰是个有野心壮志的天子,这个时候吞并西翎未尝不是一个时机,但南诏虽然国力强,短时间之内确实也吃不消雍朝和西翎两个国力,就算勉强为之,以后也极有可能引起各方动荡。
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各国一起休养生息最好。
萧祁凰偏头看了一眼祁渊:“大将军怎么想?”
祁渊淡道:“南诏跟西翎是否要结为盟国,不是口头一个约定就能当作契约,也不是摄政王一句话的事。”
楚暗笑意温雅,缓缓点头:“大将军说的是。”
“鉴于西翎曾经主动挑起战争的做派,你们口头的承诺不足以取信于人。”祁渊声音沉稳而冷淡,“想要和平,要看西翎日后的表现。”
西翎使臣们面面相觑。
言外之意,西翎日后但凡敢有一丝挑衅的举动,南诏都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毕竟曾经西翎确实有过不自量力的举动,被祁渊带的三千铁骑打得落花流水,气势灭得干干净净。
但这些跟楚暗无关。
虽然他现在是摄政王,但南诏跟西陵交战时,他还只是一个血脉不明、被人唾弃的落魄皇子。
西陵一切愚蠢的行径都跟他无关。
楚暗坐在案前,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不发一语地敛眸抿了口酒,斯文儒雅的脸上,看不出真实的情绪波动。
虽然殿上气氛和谐融洽,没有多少剑拔弩张。
此番西翎亦是抱着友善的态度而来。
但各国之间从无永远的朋友,也无永远的敌人,不过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而暂时妥协罢了。
楚暗掌权之后,要为西翎争取休生养息的时间,南诏也要为以后的社稷安稳做好全面计划。
如果楚暗以为南诏换了位女帝就会好说话,那显然大错特错。
这世上从没有想当然的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楚暗和使臣们都没再多言。
他们先是呈上了贺礼清单,言语间送出最诚挚的祝福,最后才表达了期盼着两国交好的愿望。
招待使臣的宫宴隆重而热情。
但关于两国是否结为盟友一事,南诏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西翎使臣也没有追着得到一个结果,表面上宾主尽欢,一片融洽。
东襄使臣比西翎使臣先到两天。
散席之后,两国使臣私底下也会交流一番,彼此询问试探,态度和善,回答时却是各自笑意晏晏,言不由衷。
春暖花开时节,春闱正紧张地进行着。
两国使臣在南诏待了半个月,于三月初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