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魏姠让绿萝守在门口,自己提着一个食盒,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进去。
魏家祠堂轩敞,正前方与左右两边摆满了祖宗排位。
以武传家,镇守一方的魏家至今已有十九代。几百年屹立不倒,严谨的家风是立身之本。
魏骁罚跪于此已有一天一夜,魏姠在那依旧挺直的人影边驻足蹲下,见对方面色尚好,心里松了口气。
“大哥,我带了些垫肚子的东西,你吃一些。”
魏骁睁开眼,侧头朝她温声道:“辛苦你了。”
魏姠摇摇头,把盘子端出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忘拿筷子了。
这回老太太动了真格,不许给他送吃送喝,这些东西是她从自己的膳食里扣下的。来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走得匆忙,竟然连这都疏忽了。
“无妨。”
魏骁却是笑了笑,从袖子里取出个木盒子,在魏姠惊讶的目光中,从里头拿出了一双极是精巧的筷子。
魏姠睁大眼有些不敢相信。
说魏骁能随身带一把剑也就罢了,这突然掏出一双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别人送的,倒派上了正经用场。”
魏骁轻笑一声,改跪为坐,就着魏姠端出的几个盘子吃了几口。
魏姠在一旁看着,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问吧。”
魏骁吃个六分饱便停了筷子,看着她温声道。
魏姠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
“大哥,祖母她也是为你考虑,你总要娶妻的,这般再三推辞,说实话,姠儿也想不明白。”
魏骁略一沉默,道:“此事我已有考虑,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祖母那你多帮我劝慰些,莫让她老人家气伤了身。”
“大哥,你是不是......有人选了?”魏姠鼓足勇气问道,“柴家小姐姝名在外,我也见过两次,才貌气韵无不出挑,家世也与咱们相当。大哥却见都不见便拒了,实在令人费解。”
“你没说错,我心中确有人选。”
见魏骁承认,魏姠呼吸都紧了。
“可是...是沈——”
“姠儿,”魏骁出声打断了她,“如今暂不到时候,这事我还不想让祖母知道。望你替我保守秘密。”
“姠儿省得,”魏姠几分震惊,又有几分担忧,“可是,祖母她不一定会同意......”
“无妨,此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安排。”魏骁道,“好了,你回去吧,免得被发现了连累了你。”
魏姠点头,把东西收好,带着一肚子复杂心绪出了祠堂。
魏骁盘膝坐了片刻,又重新恢复跪姿。
过了一会,石玉不知从哪冒出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他。
“刚送去别院的。”
魏骁面上线条柔软了几分,接过信展开,一扫而过,却是黑了脸,冷哼一声。
果然!
只要忙起来就将他丢之脑后,以为写些甜言蜜语敷衍他就够了?
“不用回信了,我的消息也暂且不用告诉她。”
“是。”
魏骁在一头生闷气,沈云姝却忙得无暇他顾。
馒头花蓝多了花样,沈云姝做了几种新的花束花型。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田叔每天来送黄油,还会带些野花野草的给沈云姝做装饰。
结果这些花篮不仅被买去供佛祖供祖宗,还有买来送情人相好,走亲戚的,弄得每天都供不应求。杜锦香瞧她们每天早出晚归,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也抽了空来帮忙。
至于供应篮子的田叔,带着两个徒弟也要加班加点,村里还分出人手帮着砍竹子,劈竹篾。
幸好新铺子那头有廖源驻扎,看着改造的进度,沈云姝才能少分一丝神。
这几天沈记喜点门口的小摊子整日架着,摊子前也整日有人排队,先是买黄金盏的,再是买金藏雪的,最后是买花篮的。
都是出一样卖一样,用不了多长时间。
铺子斜对面,醉香楼二楼的雅间,沈敬之看着对面排队的热闹场景,眼神轻闪。
“二哥这铺子当真生意兴隆。”
沈老太太轻哼了声,眼皮子也没抬。
“你派人去叫了?他怎么还没过来?”
沈敬之见一个熟悉身影从铺子里出来,笑了笑:“来了。”
沈老爹一言不发地跟着带路的人进了醉香楼,直奔雅间。
那头的人会找来,沈老爹早有预料。
从他下狱起,就再没见过老宅的人,有些事总归是要有个说法。
听得推门的声音,沈敬之起身迎了过去,叫了声“二哥”。
“三弟,娘。”沈老爹颔首打过招呼。
沈老太太见他态度不冷不淡,脸色便不大好看,但想到小儿子的嘱咐,到底咽下了恼怒,朝沈老爹笑着招招手。
“来了,坐吧,可是扰了你做事了?”
沈老爹在沈老太太的右手边落座,淡淡一笑:“确实有些忙,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总有的。娘和三弟今日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哎,这话娘开口还有些不好意思,”沈老太太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丝愧疚,“当初你出事,你媳妇来老宅闹了一通,还嚷嚷着要断亲,我一气之下就应了。上回你大嫂她们说碰上你们了,娘一早就想来看你,可到底觉得没脸,不敢露面。”
“谁知这过去一两个月了,你也不来见我,我知道你是生娘的气呢!你媳妇心里怎么想我,我不管,她不是我生的。可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咱俩离了心,娘心里苦的很,就让老三带我来寻你。”
“之前的事,我也是为了保大家,那会子家里情况你也知道。你大哥是个靠不住的,你三弟俸禄也就够过日子,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你心里怨娘,娘认了,往后咱们好好补偿你,但这血脉亲情咱不能丢,要不然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
沈老太太擦着眼泪:“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心里也不好过。知道你和敦儿没事,我是谢祖宗谢菩萨,总算我们母子还有团聚的时候。”
沈老爹静静听着,面上没有多少波澜。
“娘不用与我道歉,如今我们一家日子挺好的,也算因祸得福。我也没有什么埋怨,娘跟着大哥三弟过日子,自然要为他们考虑。只是我现今也是靠着敦儿娘过日子,没什么余力再给老宅帮忙,也张不开这口,娘别为难我就成。”
沈老太太心中一沉,顿了顿,便要去握沈老爹的手,再真情实意地劝一劝。
沈老爹却抬起胳膊,躲过她的动作,袖子滑落,露出剩三根指头的左手。
室内空气微微一滞。
“二哥,这是....”沈敬之眼中划过惊诧。
“没什么,在矿场上能留得一条命就不错了,少了两根手指算不了什么。”沈老爹淡淡道。
沈老太太张开嘴又闭上,这时候她就是有一肚子理由,也难以再张口。
沈老爹和沈敦在矿场整整一年,他们连派人问个信都没有,再怎么编理由也说不过去。
沈老太太脸上的温情之色隐隐挂不住。
“二哥,这都怪我。”
沈敬之盯着他的手,声音隐忍。
“是娘怕影响我升迁,硬生生忍着担心没有去探望。我又忙于公事,有所疏忽。实在是该死!二哥,你骂我罢,便是打我几下也使得。”
沈老太太脸色微变,忍了又忍才把到嘴的话咽下。
沈老爹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此刻心里竟是连一丝失望的波澜都没有。
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他只觉索然无味,站起身对沈敬之道:
“不用了。从前对你好,是我心甘情愿。如今你出人头地,不用我照拂了,便各自好生过日子罢。铺子里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以后没什么事,就不用见面了。对大家都好。”
说完,他就转身往门口走去。
沈老太太这时再忍不住,喝了一句:“老三,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