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后的第十二天!
旭日初升,阳光刺透城门上缭绕的艾草浓烟,落在这条死寂的长街,也落在一身黑衣的白秋雨肩上。
在他面前,躺着一个垂死的瘟疫感染者,浑身血肉模糊,溃烂见骨,气息将绝。
白秋雨掰开对方发黑的舌苔,再用医刀划开手臂,腥臭的黑血涌出。
“这血怎么会这么腥臭……”他眉头紧锁。
昨日大醉后,天还未亮,他就起床,找遍杂货铺,不见沈念微踪影。
便独自走上死街,短短十几丈街巷,横陈不下五十多具尸首。
死亡,对于这些饱受瘟疫折磨的人来说,何尝不是一场解脱。
身后脚步声渐重,白秋雨头也未抬:“念微,帮我搭把手!”
“你真不怕死?”沈念微的声音带着嫌恶,“这瘟毒连修行者都染!你修为被废,还去碰这些尸体,你就不怕救不了他们,反而搭上自己的性命么?”
“我昨夜梦见师尊了。”白秋雨声音低沉,“他让我治这场瘟疫。沅州城有师尊在时,从未有过瘟疫。如今他不在了,这城,这满城的人,我来守,我来治!”
“你难道忘了他们怎么对你的?”沈念微冷笑,“骂你,打你,恨不得你死!你被污蔑修魔乱杀时,谁替你说话?愚昧的百姓只会落井下石!这种人,也配被救?”
“我那时恨过他们。”白秋雨坦然道,“我并非圣贤。但师尊常说,人活着,总得做点什么!”
他想起那抚养他这“妖邪”长大、为他闯禁地取传承、最终为护沅州战死的师尊。
承师恩,继遗志,这担子,他得扛。
沈念微语气带刺,质疑道:“这场瘟疫如此恐怖,就连全城的大夫都搞不定,即便是那清风谷的孤云鹤出手都束手无策,就凭你,你能救这沅州城的百姓?!”
白秋雨并未回答她的质问,反而抱起那亡者的尸体:“你知道这人临死前,对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
“她说:请我救救沅州城。”白秋雨声音微哑,“一个将死之人,想的不是自己,是这座城,是还在受苦的百姓。”
他抱着尸体,走向长街中央,脚步沉稳如山,“她的遗愿,化解了我心中那点残存的怨气。此城,我必倾尽全力,不负师尊所托,不负她所请!”
沈念微怔在原地,风掠过肩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总有人,傻得要去扛起这如山的重担!
圣人之心,或许便在于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要我做什么?”她快步追上。
“聚尸,烧掉。”白秋雨放下尸首,“源不清,疫不绝。”
两人沉默地搬运尸体,堆成小山,白秋雨泼上菜油,沈念微指尖一点,火焰腾起,熊熊燃烧。
望着冲天尸火,沈念微微皱眉头,“你是不是对这场瘟疫有了对策?”
她可不相信白秋雨的一番煽情的话,只是为了说说而已,他既然愿意插手这场瘟疫,冒着被感染瘟疫的可能,还要出手救这沅州城百姓。
必有依仗。
她在来沅州城之前,就曾听过李济川的各种事情,尤其对方关于医道方面的传闻。
恐怕,比身为徒弟的白秋雨还了解得更多。
火光映着两人的背影,向杂货铺走去。
死寂的长街,唯有火焰噼啪作响,异样的焦糊味弥漫。
杂货铺内,沈念微端来馒头和几碟小菜:“过来,忙了一早,吃点!”
白秋雨拿起一个馒头,夹了咸菜,刚入口,脸色骤变。
“不合胃口?”沈念微紧张地问。
她找了半天,才寻到面粉咸菜,照着模糊的记忆第一次下厨。
“你…第一次做?”白秋雨强咽下去,挤出一丝笑。
“对啊!味道不错吧?”沈念微眼睛亮亮的,带着期待。
“嗯…不错!”白秋雨硬着头皮又咬一口馒头,牙齿差点崩掉,“这馒头…真有嚼劲!”
筷子悬在几碟黑黢黢的咸菜上,迟迟不敢落下。
“喜欢就多吃点!”沈念微把剩下的馒头和咸菜全推到他面前,“我不吃,我吃惯了辟谷丹。”
白秋雨急中生智:“呃…念微,我渴了,能帮我倒碗水吗?”
“好呀,你等着,我厨房里还做了一些肉包子,我顺便帮你拿来。”沈念微转身出门。
门刚关,白秋雨的脸垮立刻了下来,他把馒头往碗上一磕,“当”一声脆响!
好家伙,比石头还硬,难不成是石头粉做的!?
他回头确认人没回来,飞快地将馒头咸菜全扫到床底下的墙角。
一只半死不活的小蜘蛛趴在那儿,看着眼熟。
“小蜘蛛,便宜你了,别挑食!”
脚步声近了,白秋雨赶紧坐好,装模作样地抹抹嘴:“好吃!馒头劲道,咸菜…风味独特!”
“哇!你都吃完啦?”沈念微抱着几乎与她胸口齐高、热气腾腾的一摞肉包子,砰然放在桌上,桌面都震了震。
“呃~”
白秋雨下巴差点掉下来:“这…这么多?”
“第一次做,手生嘛。”沈念微笑眯眯,“你喜欢就别浪费,趁热,都吃完吧!”
“噗通!”
白秋雨从凳子上摔下来,爬起就想跑,门却“哐当”一声,被沈念微的术法给封死。
白秋雨回头,冷汗从鬓角滑落,“没必要这么绝吧!”
沈念微端着最大号的肉包子,步步逼近,笑容甜美,语气却如九幽寒冰:
“敢浪费我辛苦做的包子,我发誓,定把你揍得连你师尊都认不出来!”
“啊!念微不要……”
半个时辰后,白秋雨捧着圆滚滚的肚子,一步三嗝地挪出房门。
沈念微端着空盘,哼着小调去厨房。
“我今天真呀真开心……啦啦啦”
“念微啊,”白秋雨有气无力,“下次别下厨了……实在是明珠暗投,太埋没你这惊世天资了!”
“放心,”沈念微声音轻快愉悦,“我觉得很是有趣。明日,肉管够,包子管饱!”
“啊?!”白秋雨眼前一黑,恨不得抽自己两下,“让你嘴欠!”
眼珠急转,计上心来,他赶紧溜回屋,提笔留书:
念微:
瘟疫有异,发现关键线索,刻不容缓,先行一步,勿寻。
他日有缘,再…见。
——白秋雨
“再”字下方,墨迹略显凌乱——依稀像是涂掉了一个刺眼的“不”字。
毕竟人家姑娘“一片心意”,做得太绝也不好。
他放下信,挺着大肚子,垫着脚尖像贼似的溜了。
他喝了十多年的中药,如今,总算是遇见比中药更难喝的东西了,打死他也不想再尝一口。
溜!必须溜!立刻!马上!
墙角那只小蜘蛛,好奇地啃了一口从天而降的“美味”。
片刻后,四脚朝天,口吐白沫,身体微微抽搐,生死难料。
沈念微回到院中,展开那封墨迹未干的信,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寒意森森的冷笑:
“想跑?没门!姑奶奶的厨艺,你还没尝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