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雨翻墙落地,回头见叶弦歌推门而入,对方耸耸肩:“哥,门没锁,还有你踩着狗屎了!”
他脸色骤变,低头查看却无,而叶弦歌已掩笑进了庭院。
远处传来的咳嗽声越发沉重,混杂着中药味。白秋雨猛地吸气,察觉到院中残留着一缕怪异的气息,竟与凶案现场的气味如出一辙。
他断定凶手就在院中,且绝非人类。那气息与他化妖后的妖气隐约相似,却无他身上的白莲清香,反带一股腥怪。
吱呀——!
阁门应声而开,月光像被无形刀刃劈开,勾勒出一道颀长身影。
那人身着黑色长衫,腰间玉佩轻晃,抬头刹那,弦歌的短剑当啷坠地。
月光照亮那张脸,剑眉星目,右眼角泪痣如血,竟与白秋雨一般无二!
“谁在那里,赶紧滚出来。”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假白秋雨纵身一跃,从阁楼落下,长剑破空而来,剑锋直指弦歌藏身的槐树。
“大胆,休伤我妹。”
白秋雨自黑暗一角跃出,手中鱼牙刀横劈而出。
当——
刀剑相斩迸出火星。
二人交战数个回合,双刃相击迸出火星,妖力卷得枯叶纷飞。假白秋雨连退六步,白秋雨也踉跄退五步,虎口发麻。
初次交锋他看似占优,却深知对手实力不输自己,甚至更恐怖。
“白秋雨,你终于找来了,看来我满城杀人,果然有效。”假秋雨收剑,显露出本来样貌,竟是个长相阴柔的翩翩公子。
“你假扮我满城杀人,就是为了引我来?”白秋雨又惊又怒。
“听闻青阳观观主医术高明,前阵子却遭人杀害,如今只有你继承他的医术,我找你救人。”
“你想让我治阁楼里的女子?”
假秋雨点头。
“你让我救人没错,可不该滥杀无辜,还嫁祸给我。”白秋雨满是不爽,语气沉重。
假秋雨神情激愤,脸上浮现几道妖纹:“你们人族最爱搬弄是非!我杀的,全是那些诋毁清誉、造谣生事之徒。”
白秋雨盯着对方脸上的妖纹,及口中尖锐的血齿,惊道:“你莫非是《千妖谱》里的鬼妖?生性暴戾,以人血为食,最擅伪装,简直是天生的易容高手!”
观主藏有一本《千妖谱》,记载了世间所有妖物白秋雨早已将此书翻烂,此刻一眼便认了出来。
“你果然聪明,仅凭我脸上的妖纹与血齿就认出我的身份来了。”
“少废话,你若是想让我救里面的病人,你就须当着百姓的面,说那些人皆是你伪装所杀,并非是我白秋雨所为。”
“自然可以。”鬼妖毫不迟疑,点点头道。
“走,带我去看看病人。”
白秋雨收了鱼牙刀,随那妖进了阁楼。
对方点上烛火,屋内陈设简单:方桌配两把木椅,墙上挂着褪色的山水画卷,而桌案上半壶凉茶配着白瓷碗,倒有几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床上躺着的女子,转过身,“……阿生…咳咳…你这是带了客人来么,咳咳……”
虽已入秋,天仍炎热,女子却盖着厚棉被。
她面色惨白,眼窝深陷,颧骨凸起,双手干枯只剩皮包骨,呼吸带喘,咳嗽时浑身发颤,虚弱得像要随时熄灭的烛火。
白秋雨嗅了嗅,房间的气味像是被中草药腌入了味。他走到榻前,沾了点瓷碗残余的药汁尝了尝。
“这碗药水中以香附旋覆花汤为加减,专治久咳气虚。”
“我已找了十多位大夫专门治她,可服用药物后,却毫无效果。”鬼妖冷笑一声,“你若是也治不了的话,你应该能猜到那些庸医的下场。”
“闭嘴,别打扰我。”
白秋雨坐在床榻前,柔声问道,“你平日可怕风,畏寒,胃口如何……”
女子边咳嗽,边说道:“我怕冷,怕风,四肢冰冷……这几日只能喝一点米粥,还有心悸心慌等。”
白秋雨点点头,说道:“张开嘴,伸出舌苔让我一看。”
妇人闻言,张开嘴,露出舌苔。
“舌尖红、苔前薄后白厚,肺气虚,且气血两虚,邪湿重,脾土反伤……”他按上女子腕脉,虚浮如残灯,隐有妖力波动。
他眉头微蹙,扯开女子脖颈处的丝帕,皮肤下暗紫色脉络如蛛网蔓延,正是鬼妖阴毒侵蚀的征兆。
但奇怪的是,这些脉络的走向,竟与他在《人妖病论》中看到的图例完全不同。
白秋雨沉吟片刻后,反而说道:“她两脉虚浮,且为真寒,当以四逆汤加减,温中祛寒,回阳救逆,再加贝母,麦冬滋阴润肺。”
“瞧着倒有几分门道,可你当真能治好她?”鬼妖目光如炬,审问道。
白秋雨神色凝重,沉声道:“仅有一成把握。”
“荒谬!”
鬼妖怒喝一声,寒光凛冽的长剑瞬间抵上白秋雨肩头,剑刃几乎要刺破他的肌肤。
“——阿生!休得对大夫无礼!”病妇挣扎起身呵斥,话音未落便剧烈咳嗽,脸色泛起病态潮红。
“知意,别动气!”
鬼妖眼底戾气骤消,化作柔情,丢开剑坐到床边,轻轻为她揉背顺气,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怀中的人。
“真是庸医!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们。”鬼妖转头对着白秋雨吼道。
白秋雨却不慌不忙,平静道:“借一步说话?虽说只有一成胜算,但若寻得合适的药引,我有十成把握医好她,只看你是否愿意一试。”
鬼妖眼神微动,略一沉吟:“若真如此,自然愿意。”说罢率先走出房门,白秋雨紧随,在阁楼转角停下。
“有话直说。”鬼妖催促道。
白秋雨凝视鬼妖,沉声道:“你可知她为何久病不愈?病根在你身上。鬼妖体内阴毒,于同族是圣药,于凡人却是剧毒。她与你朝夕相处,日积月累,早已深受其毒。”
顿了顿,“她能撑到现在,想必是你不断以精血为她续命所致。”
鬼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既已看透,可有解法?”
“我在《人妖病论》中见过类似记载。若想救她,需以你的妖核为药引,配以四逆汤加减煎服,一剂或可痊愈。只是...”
白秋雨语气沉重,“妖核乃性命所系,取出即死。你可想好了?”
“你此话当真?莫要诓我!”鬼妖目光灼灼,紧盯着白秋雨。
白秋雨神色肃穆,郑重起誓:“我以医者仁心立誓,若无效验,此生医术再无寸进!”
鬼妖沉默良久,终于咬牙道:“好!我信你。”
鬼妖抓住白秋雨的肩膀,急切道,“若无药引,她能撑多久?”
白秋雨低下头,“若是继续服用药物,再加上你的精血蕴养,最多可活七日。”
鬼妖长叹一口气:“原来……只有七日么!”
“咳咳…阿生,莫要为难这位大夫。”女子气若游丝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鬼妖敛去周身戾气,柔声道:“放心,我不会伤他。”
言罢转身推门而入,黑色衣摆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腥风。
白秋雨攥紧手中的针灸布袋,疾步跟上。
见女子蜷在床榻上不住发抖,他温声道:“姑娘,你久咳伤肺,我以针术暂镇咳逆,今夜可安眠。”
“有劳大夫……”
女子挣扎着欲起身行礼,却被一阵剧烈咳嗽震得跌回枕间,鬼妖见状立刻上前扶住,目光中满是疼惜。
白秋雨掌心泛出青光,九枚银针飞射而出,趁鬼妖扶着女子的间隙,如灵蛇般刺入肺腧二穴。
指尖运力,气血三针呈品字疾刺,气机二针如游龙穿云,最后一针钉入太渊穴,针尾泛幽蓝。
他双指飞捻针柄,气海洞天的九玄妖气化作白芒,顺银针注入穴位
女子原本凹陷的脸颊竟泛起淡淡血色,凝滞的呼吸突然变得绵长,剧烈起伏的脊背也渐渐趋于平缓。
那些淤积在肺腑间的浊痰开始翻涌,随着一声闷咳,黑紫色的血痰混着腥臭之气咳出。
女子唇角带笑,眸光清亮了许多:“多谢大夫,我好久没这么舒畅了。”语气比先前有力,神态也轻松些。
“这套针法只能暂缓病情,若想断根,还需一味药引。”
白秋雨指尖轻叩桌沿,目光沉沉落在鬼妖身上,“今夜好生陪陪她,有些话,莫要留到明日。”言罢拉着弦歌退出,木门轻掩,隔绝了屋内絮语。
廊下月色如霜,白秋雨接住一片枯叶,转身对叶弦歌笑道:“丫头,今夜月色难得,陪我在庭院坐坐?”
叶弦歌依言在石凳落座,看他仰头望着中天圆月,清辉洒在眉间,透出几分悲悯。
“哥,你说人妖相恋,真的没有好结果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白秋雨沉默良久,长叹一声:“妖核作引药汤煎,月满西楼人未全。纵是情深难共枕,阴阳两隔各凄然。”
风卷落叶掠过青石板,将余音揉碎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