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红肿消退了,嘴角结了痂,身上那些青紫的痕迹也慢慢变成了沉闷的暗黄色。
时间是最好的药,也是最钝的刀。
林晚晚花了几天时间,把自己重新拼凑起来,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她照常去上课,去图书馆,回宿舍就打开那个名为《斗破苍穹》的文档,把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都敲进键盘里。
只是,偶尔在码字的间隙,她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医院走廊里那双干净又担忧的眼睛。
还有那杯温热的奶茶。
她欠他一顿饭。
林晚晚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这种,她可能还不起的人情。
她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对方的网名还是“带飞顺便讲笑话”。
她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后还是敲下一行字。
【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消息发出去,几乎是秒回。
【有!】
一个字,后面跟了个龇着大牙笑的表情包,透着一股屏幕都挡不住的傻气。
【什么时候?我随时都有空!】
林晚晚看着那条消息,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一下。
【就今晚吧,学校东门那家烤鱼,可以吗?】
【可以可以!六点?我等你!】
约定好时间地点,林晚晚放下手机,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下去了一点。
就当是,还一顿饭的人情。
还完了,就两清了。
……
傍晚六点,天色还带着一点橘色的余温。
林晚晚提前到了那家烤鱼店。
她穿得很简单,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牛仔裤,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
她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把自己缩在卡座里。
没过几分钟,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江熠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今天也穿得很简单,黑色的运动t恤,衬得他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又充满了力量。
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牛皮纸袋,看起来不大。
“林晚晚。”
他走到她面前,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林晚晚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睛。
“你来了。”
“嗯。”江熠在她对面坐下,动作有点局促,把手里的纸袋往前推了推,“这个,给你的。”
“这是什么?”林晚晚有些意外。
“你打开看看。”江熠的耳根有点红,眼神飘忽着不敢看她。
林晚晚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她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很精致的玻璃瓶,装着透明的啫喱状膏体。
瓶身上贴着一张手写的便签,字迹干净有力。
【祛疤膏,我妈说这个牌子效果最好。】
林晚晚拿着那个小瓶子,指尖冰凉。
她嘴角的伤口已经结痂,但她知道,脸颊上被扇过耳光的地方,皮肤底下还有淤青。
他都看到了。
也全都记着。
一股说不清的酸涩,从心脏的位置,慢慢地涌了上来。
“谢谢。”她把瓶子放回纸袋里,声音很低。
“不客气。”江熠挠了挠头,像是怕她多想,又赶紧解释,“我就是……我舍友之前打球也磕破了脸,用的就是这个,效果挺好,你别有压力。”
他越解释,越显得笨拙。
林晚晚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菜单,轻声问:“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你定吧,我都可以。”
她点了一条麻辣味的烤鱼,又加了几个配菜。
等餐的时候,气氛有些安静。
江熠似乎在努力地寻找话题。
“你……最近还好吗?”他问得很小心。
“挺好的。”林晚晚的回答很简短。
“那就好。”江熠松了口气的样子,“我听说,你们最近为了校庆,忙得天翻地覆的。”
“还行吧。”
话题又断了。
江熠有些泄气,他觉得自己笨死了。
幸好,烤鱼很快就上来了。
红油滚滚,香气四溢,瞬间驱散了空气里的尴尬。
“快吃,趁热。”林晚晚拿起筷子,却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江熠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自己碗里,又想给她夹。
“我自己来。”林晚晚避开了。
她吃得很慢,小口小口地。
江熠看着她,心里有点堵。
他想问她那天之后怎么样了,想问她那个动手打她的“爸爸”有没有再找她麻烦。
可他不敢。
他怕自己的关心会变成一种冒犯,揭开她好不容易才遮盖起来的伤疤。
所以他只能聊些别的。
聊游戏里新出的英雄,聊篮球队那个中锋多离谱,聊食堂新出的窗口有多难吃。
他一个人说了很多。
林晚晚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嗯”一声,或者被他讲的笑话逗得扯一下嘴角。
虽然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伤口会跟着疼。
一顿饭,在江熠的单口相声里,慢慢地吃完了。
林晚晚去买了单。
走出烤鱼店,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两人并排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熠。”
林晚晚忽然停下脚步,开口叫他。
“嗯?”江熠也停了下来,侧头看她。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她的声音在夜色里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
“你问。”
林晚晚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前的一小块地面,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过了好几秒,她才重新开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
“你以后,有了一个很喜欢的女朋友。”
“但你后来发现,她这个人……跟你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她有过一段,很糟糕的过去。她……她不清白,也不干净。你会怎么办?你会介意吗?”
问出这句话,她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她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等待着那个宣判。
她已经预想了所有可能的答案。
嫌恶,鄙夷,或者礼貌的疏远。
江熠没有立刻回答。
他很认真地看着她。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晚晚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不清白?不干净?”
他重复着这几个词,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理解什么深奥的难题。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很认真,也很笃定。
“林晚晚,我觉得,没有人可以用这两个词来定义另一个人。”
“每个人都有过去,谁能保证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对的?谁没犯过错?或者说,谁没遇到过倒霉事?”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离她更近了些。
“如果我真的喜欢一个人,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是现在的她。”
“她的过去,不管是好的坏的,那都是组成她的一部分。我为什么要介意?”
“我只会心疼。”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只会心疼,她在我没出现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接受她的全部吗?包括那些她自己都不喜欢的缺点,和那些她不想提起的伤疤。”
“不然,那算什么喜欢?”
他说完,空气就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林晚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心疼?
接受她的全部?
这些词,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陌生到,让她觉得不真实。
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被审视,被定义,被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
肮脏的,下贱的,不择手段的。
可现在,有个人告诉她。
他只会心疼。
一股巨大的酸楚,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热了。
她猛地低下头,用帽檐遮住自己失态的表情,转身就往前走。
“我……我回去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哎,林晚晚!”江熠在她身后叫她。
她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怕自己再多待一秒,眼泪就会掉下来。
那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