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脑子飞速运转,整理着刚才的思绪。
“周教授,我认为,这场戏的作用,不仅仅是交代人物关系。”
“首先,是光线。室外是阳光明媚的婚礼,欢声笑语,代表着正常、合法的社会秩序。而室内,是阴暗的,光线被百叶窗割裂,老教父在这里处理各种见不得光的请求,这是一个地下的、非法的权力世界。两个世界,一扇门隔开。”
“其次,是人物。这场戏通过细节,塑造了老教父的核心魅力。他对家人温情,对外人威严。他有自己的原则,‘我不会在女儿的婚礼上杀人’,这让他不是一个冷血的符号,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道德准则的复杂的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晚晚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着讲台上的老教授,“这场戏,在建立一种‘权力美学’。”
“导演用近乎仪式感的镜头,展现权力的运行。人们向教父求庇护,亲吻他的戒指,而他,只需要坐在椅子上,轻声细语,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荣辱。这种不动声色的掌控力,才是这个角色,乃至这部电影,最迷人的地方。”
她说完,坐了下来。
同学都很震惊。
旁边的乔菲菲忘了补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满脸都是“你谁啊”的表情。
讲台上,周怀安教授沉默了许久。
他看着林晚晚,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阵骇人的亮光。
他教了三十多年的书,见过太多夸夸其谈、言之无物的学生。像林晚晚这样,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甚至能总结出“权力美学”这种概念的学生,实在是凤毛麟角。
“好!”
周教授猛地一拍讲台,声音洪亮,震得前排同学一哆嗦。
“说得好!非常好!”
他指着林晚晚,对着全班同学说:“都听到了吗?这才是看电影!这才是学导演!不是光看个热闹!要看到导演藏在镜头后面的心思!”
他看向林晚晚,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林晚晚。”
“林晚晚……”周教授点点头,记下了这个名字,“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下课铃声响起。
乔菲菲一把抓住林晚晚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卧槽!晚晚!你牛逼啊!你要被周扒皮……啊不,周教授收为关门弟子了!”
宋伊也一脸佩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可以啊林妹妹,深藏不露啊。”
林晚晚被她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只是说了点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应付着室友,独自一人走向周教授的办公室。
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位泰斗级的人物找自己有什么事。
周怀安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旧书和墨水的混合气味。
老教授亲自给林晚晚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
茶杯是那种最老式的白瓷缸子,上面还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字。
林晚晚双手接过,说了声谢谢,心里却在打鼓。
“坐吧,别拘束。”周怀安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温和。
“林晚晚同学。”
“嗯,教授您说。”
“刚才在课堂上,你的那番分析,很精彩。”周怀安开门见山,“比我带的那些研究生,说得都好。”
林晚晚扯了扯嘴角,谦虚道:“我就是随便说说自己的看法,让您见笑了。”
“不是随便说说。”周怀安摇了摇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能看到‘权力美学’这一层,说明你是有天赋的,有灵气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林晚晚。
“我看了你的档案,成绩一直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中下游。但你刚才的表现,不太像是一个成绩普通学生该有的水平啊”
林晚晚可以理解。
毕竟原主就是个混日子的学渣,她突然开窍,确实不合常理。
她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情绪,声音低了几分,带着点自嘲。
“教授,以前……是我不懂事,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上了一抹经历过事情后的沧桑和平静。
“人总要经历点什么,才会长大。”
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却又无比真诚。
周怀安看着她那双眼睛,沉默了。
他信了。
或者说,他愿意相信。
天才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经历。
“好一个‘经历点什么,才会长大’。”老教授叹了口气,不再追问,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想过,继续深造?”
“深造?”林晚晚愣住。
“读我的研究生。”周怀安抛出了一个足以让整个导演系都为之疯狂的橄榄枝,“我可以直接给你名额。”
林晚晚彻底呆住了。
读研?
开什么国际玩笑!
她只想搞钱,躺平,当个咸鱼富婆。
读研三年,头发掉光,出来还得给资本家当牛做马,图什么?
可这话不能直说。
面对老教授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林晚晚感觉压力山大。
她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回答:“教授,谢谢您的看重。这……这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我需要点时间考虑一下。”
周怀安点点头,表示理解。
“应该的。这是大事,关乎你一辈子的道路,是要好好想想。”
他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已经泛黄的书,递给林晚晚。
“这是我早年写的一本关于导演创作手法的札记,没出版过。你拿回去看看,或许对你有帮助。”
林晚晚双手接过,那本书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的分量。
“谢谢教授。”
“去吧。”周怀安挥了挥手,“想好了,随时来找我。”
林晚晚如蒙大赦,抱着书,逃也似的走出了办公室。
她一口气跑下教学楼,直到双脚重新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办公室里带来的那股压迫感。
不远处,有几个男生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充满了青春的荷尔蒙气息。
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林晚晚站在树荫下,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情却怎么都明媚不起来。
读研。
这是一条在外人看来,无比光鲜亮丽的金光大道。
可对她来说,只是一条新的枷锁。
她只想逃离。
逃离顾家兄弟,逃离这个狗血的世界,逃离所有的是是非非。
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钱。
归根结底,还是钱。
只要有足够的钱,她就可以买断母亲后半生的安稳,可以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小城市,买一套带院子的房子,养一只猫,种一架葡萄。
到时候,管他什么顾霆渊,什么顾子昂,什么狗屁剧情,都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想到这里,林晚晚将那本厚重的札记塞进背包,转身朝着宿舍走去。
读研的事,先拖着。
眼下,只有一件事最重要。
搞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