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一切声音都离她远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充满了羞辱和疼痛的、密不透风的世界。
忽然,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停在了她的面前。
紧接着,一个带着温度的塑料瓶,被轻轻地递到了她的眼前。
是一瓶奶茶。
林晚晚的身体猛地一僵,她受惊般地抬起头。
一张英俊得有些过分的脸,撞入了她的视线。
是刚才那个打石膏的男生。
他很高,垂眼看她的时候,投下了一小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愤怒,有关切,还有一种让她看不懂的、浓稠的心疼。
“你……”林晚晚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男生没有说话,只是又把手里的奶茶往前递了递,动作有些固执。
林晚晚愣愣地看着他。
她不认识他。
为什么要给她买奶茶?
男生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最终,他沙哑地开了口,声音和他阳光帅气的外表完全不符,带着一种压抑的紧绷。
“我叫江熠。”
三个字。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晚晚混沌的脑海。
江。
熠。
那个在游戏里咋咋呼呼,会带她躺赢,会笨拙地讲笑话,会霸道地让她去买全糖奶茶的……野王哥哥?
林晚晚彻底怔住了。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是在这里?在她最狼狈,最不堪,最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时候?
巨大的尴尬和难堪,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想把脸埋得更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熠看出了她的窘迫和抗拒。
他没有再坚持,而是将奶茶放在她旁边的空位上,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他坐得很规矩,和她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手臂上的石膏让他看起来有些笨拙。
没有看她,只是目视前方,声音依旧很低,很沉。
“你……怎么了?”
他问得很小心,生怕哪个字眼会刺痛她。
林晚晚的睫毛颤了颤。
她能怎么说?
说自己被一个疯子当成玩物,在厕所里被毒打,被羞辱?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找回了一点力气。
她垂着眼,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的语调,撒了一个谎。
“没什么。”
“被我爸打的。”
短短六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了江熠的心上。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
他看见了她脸上清晰的五指印,看见了她红肿的嘴角,看见了她空洞眼神下,那拼命压抑的屈辱和痛苦。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那个所谓的家,是这样一个地狱。
怪不得她要一个人跑到c市来上学。
怪不得她要拼命做家教赚钱。
江熠的心脏像是被刀子反复切割,疼得厉害。
他想说点什么。
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变成了滚烫的酸涩。
在真正的痛苦面前,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沉默地坐在她身边。
急诊大厅里人来人往,充满了各种嘈杂的声音。
护士的叫号声,病人的呻吟声,家属焦急的脚步声。
但林晚晚身边的这一小方天地,却安静得可怕。
她低着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而他,就像一个笨拙的守护者,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肩膀,为她隔开了一整个世界的喧嚣与恶意。
他什么都做不了。
但他可以陪着她。
良久的死寂之后,林晚晚终于动了。
她没有去看身边那个少年,只是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裙摆上。
声音有点嘶哑。
“你……身体哪里不舒服?”
这个问题,让江熠瞬间卡壳。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陪崴了脚的傻逼室友来看病的,结果看到她这副样子,就脑子一热冲过来了吧?
那也太像变态跟踪狂了。
少年的脸颊浮起一层可疑的红晕,眼神飘忽,连带着声音都有些不自然。
“咳。”
“我,我最近有点上火。”
“喉咙疼。”
这个借口拙劣得可笑。
林晚晚却没戳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再没了下文。
她知道,他是在给她留面子。
这份笨拙的、小心翼翼的维护,让她那颗被冰封的心,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又是一阵沉默。
广播里传来护士冰冷的叫号声:“林晚晚,请到三号诊室就诊。”
林晚晚站起身,身体因为僵硬而晃了一下。
江熠下意识地伸手想扶,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最后只是握紧了拳头。
他看着她走进诊室,那扇白色的门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时间过得很慢。
江熠坐在长椅上,盯着诊室的门,一动不动。
他那个崴了脚的室友早就一瘸一拐地找了过来,看到他这副望妻石的模样,挤眉弄眼地问他是不是看上哪个小护士了。
江熠一个冰冷的眼刀甩过去,室友立刻闭嘴,乖乖坐到另一边玩手机去了。
终于,门开了。
林晚晚拿着一张药方单子走了出来,脸色比刚才更白了。
她径直走向取药窗口,江熠立刻跟了上去,始终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
她取药,他也跟着。
她转身,他也跟着。
像个沉默又固执的影子。
走出医院大门,夜晚的冷风灌了进来,林晚晚打了个哆嗦。
江熠快走两步,站到她面前,挡住了风口。
“我请你吃饭吧。”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少年人不懂掩饰的担忧。
林晚晚摇了摇头。
她现在这副鬼样子,怎么可能吃得下饭。
更何况,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吃饭时,因为嘴角和口腔里的伤口而扭曲的表情。
太狼狈了。
“现在不合适。”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但带着一种疏离的客气。
“等我好了,我请你。”
“今天……谢谢你。”
她说完,绕过他,走向路边。
江熠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知道,他再跟上去,就过界了。
一辆出租车停下,林晚晚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启动,很快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里。
江熠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瓶早就凉透了的奶茶。
……
回到宿舍,一片漆黑。
室友们都还没回来。
林晚晚反锁上门,整个世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脱掉身上那条沾满屈辱印记的白裙,随手扔进垃圾桶。
然后走进浴室,拧开花洒。
她没有用热水,而是任由冰冷的水流从头顶浇下,试图用低温麻痹身体的痛感和心里的恶心。
她不敢看镜子。
也不敢看自己的身体。
简单地冲洗过后,她用浴巾裹住自己,回到床边。
从医院买回来的袋子里,有消肿的药膏,有活血化瘀的喷雾,还有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酒。
她拉上床帘,在自己狭小的空间里,坐了下来。
然后,一点一点地,给自己上药。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红肿的皮肤,刺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脸颊,嘴角,手腕,腰侧,大腿……
每一处触碰,都像是在重播那场发生在厕所隔间里的,单方面的施暴与羞辱。
她的动作很慢,很机械。
没有眼泪。
从在医院撒谎的那一刻起,她就告诉自己,不能再哭了。
哭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上完药,她换上干净的睡衣,躺在床上。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骨头缝里都透着酸。
黑暗中,她睁着眼,脑子里乱成一团。
顾子昂那张狰狞的脸。
厕所里肮脏的地面。
镜子里自己破碎的模样。
一幕一幕,挥之不去。
就在这片混沌的黑暗里,一张英俊又干净的脸,毫无预兆地闯了进来。
江熠。
林晚晚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枕头上,是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