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让王秀兰看到自己这副鬼样子。
那个女人为她操劳了半辈子,剩下的日子,应该过得安稳些。
顾子昂给的那笔钱,每一个分币上都沾着她的血和屈辱,但它确实换来了王秀兰的命。这是一笔交易。一笔她不得不做的,血淋淋的交易。
看完母亲之后呢?回学校。她得回学校去。
想到这个词,林晚晚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最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极轻的,充满了自嘲的笑。
呵。
学生。
她居然还是个学生。一个本该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为考试和论文发愁,和室友八卦哪个系又出了帅哥,盘算着周末去哪里逛街的,普通女大学生。
多么讽刺。这个身份,现在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件穿在身上,却完全不合身的,借来的外套。它包裹不住她内里已经腐烂化脓的伤口,也掩盖不了她灵魂深处那股子在泥沼里打过滚的腥臭味。
别人上学是为了拿文凭,找个好工作。她上学,是为了找个地方,暂时躲起来。躲开顾家那两个疯子,躲开这个让她喘不过气的现实,然后在那个象牙塔的庇护下,偷偷磨利自己的爪牙。
林晚晚缓缓地躺倒在床上,身体蜷缩成一团,这是最能带给她安全感的姿势。她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斑驳的天花板。
疼痛。屈辱。愤怒。
这些情绪像是毒蛇,啃噬着她的神经,让她无法安宁。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抓过被扔在一旁的手机。解锁,点开银行App。那一串熟悉的数字,再一次映入眼帘。
四十多万。
看着这笔钱,她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钱。只有钱不会背叛她。只有钱能给她底气。这是她用尊严和身体换来的,是她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可靠的倚仗。
她关掉App,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最后停留在那个空白的文档上。
《斗破苍穹》。
四个大字,像是在黑暗中燃烧的火焰。
对。她还有这个。这是她最大的底牌。是她能掀翻棋盘,反杀所有人的唯一机会。
顾霆渊,顾子昂……
你们等着。
总有一天,她要把他们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百倍、千倍地奉还!她要让他们也尝尝,被人踩在脚下,连呼吸都觉得是奢求的滋味!
想到这里,林晚晚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那股被压抑在心底的恨意,化作了前所未有的动力。
她强撑着坐起身,后腰的酸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但她没管。她靠在床头,点开文档,将手机屏幕调到最亮。
在刺眼的光线下,她眯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始敲下属于她的复仇序曲。
【第二章,斗气大陆】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飞速跳跃,那些屈辱和不甘,都化作了笔下主角逆天改命的燃料。
快捷酒店的床板,又冷又硬。
林晚晚就那么躺了整整三天。
三天,足够让身上那些狰狞的青紫色块,慢慢沉淀成一片片丑陋的黄绿。起初是尖锐的酷刑,每一秒都在折磨。现在,痛楚沉淀下来,变成了骨头缝里传出的酸胀。
她每天就靠外卖和止痛药活着,手机里那个新建的小说文档,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第四天清晨,林晚晚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她面无表情地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套最宽松的卫衣长裤换上,戴上棒球帽和口罩,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镜子里的人,只露出一双沉静得过分的眼睛。
很好。
她打车直奔h市第一人民医院。
车窗外是喧嚣的城市,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林晚晚靠着车窗,那些鲜活的、为生活奔波的面孔在她眼前掠过,她却感觉自己和他们隔着一个世界。
他们在阳光下。而她,已经被拖进了不见天日的地狱。
医院里那股独有的消毒水味,浓重得刺鼻。
林晚晚熟门熟路地穿过大厅,乘电梯上了住院部。
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墙外,她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那个瘦小的女人。
王秀兰。
她比之前更瘦了,整个人陷在雪白的被子里,小得像个孩子。脸上没什么血色,但胸口在平稳地起伏,旁边的仪器上,心跳的波形在规律地跳动。
活着。
这两个字,狠狠砸在林晚晚的心口,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她推门走了进去。
轻微的开门声惊动了病床上的女人。王秀兰缓缓转过头,当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亮了起来。
“晚晚……”
她的声音虚弱不堪,破碎得不成调子。
林晚晚走到床边,一言不发,伸手摘下了口罩。
当看到女儿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时,王秀兰的笑容僵住了。心,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这才几天没见?她的女儿,怎么就瘦成了这副样子?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沉得看不到底,眼下的青黑,是再厚的遮瑕膏都盖不住的憔悴。
王秀兰不是傻子。她一个躺在病床上等死的普通女人,怎么可能那么巧,就等来了完美配型的肾源?天上不会掉馅饼。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颗救了她命的肾,是用她女儿什么东西换来的?
王秀兰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她只是伸出那只插着针管、布满针眼的手,颤巍巍地,想要去摸一摸女儿的脸。
“晚晚……你瘦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对不起你……拖累你了……”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肯定不可能依靠自己来找到肾源。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罪,才为她换来这条命。
每一滴眼泪,都滚烫地烙在林晚晚的心上。
那颗被她强行冰封起来的心,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缝。酸涩和委屈,决堤般疯狂上涌。
但她不能哭。她要是哭了,王秀兰会更难过。
林晚晚死死压住喉咙里的哽咽,硬生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握住王秀兰冰冷的手,声音被她刻意放得又轻又稳。
“妈,你瞎说什么呢。”
“手术刚做完,医生说了,情绪不能太激动,要好好静养。”
她抽了张纸巾,笨拙地去擦王秀兰脸上的泪。
“我没事,好着呢。”她指了指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就是最近忙毕业作品,熬了几个大夜,没休息好。等忙完这阵,我天天睡到自然醒,保证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王秀兰看着她,泪流得更凶了,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我的晚晚……我的晚晚……”
她翻来覆去,只会念叨着这几个字。
林晚晚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那股被压抑的委屈几乎要冲破胸膛。她受不了了。再待下去,她一定会当场崩溃。
“妈,你先躺着,我去给你问问医生,看看什么时候能转到普通病房,再给你买点吃的。”
她找了个最蹩脚的借口,不由分说地把王秀兰的手塞回被子里。然后,她逃也似的转过身,快步朝门口走去。
“晚晚!”
王秀兰在身后叫她。
林晚晚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钱不够了……就别治了……”王秀兰的声音破碎又绝望,“妈妈不想你那么辛苦……真的……”
林晚晚的身体瞬间僵住。她沉默了几秒钟,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我有钱。”
说完,她没有再停留,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她重新戴上口罩,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压抑了许久的、无声的呜咽,终于从喉咙深处溢了出来,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