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川已经许久未曾踏足云梦泽。
于他而言，这片天地虽亘古如旧，激不起心中半分涟漪。
他无声步入珍珑阁顶层的雅室，步履从容，神情疏淡。
此来只为一件陌生却明确的事——为一人，择一礼。
常驻此处的女管事见他如此模样，微微一怔，迟疑道：“谢…仙君？”
谢临川未应，只淡声道：“取些适宜女修的法衣首饰来。”
女管事按下心头波澜，恭声退下。在这云梦泽顶尖之所，她早已学会收敛好奇，只做该做之事。
静室之中，天机玉盘轻震，传来赵铁锤的讯息：“回云梦泽了？今夜老地方一聚？”
“好。”他回得简略。
正好，有些纷乱的心绪，可向这位老友一叙。
女管事去而复返，袖袍轻拂，数个灵木人偶显现，衣饰华美，灵光流转。
“仙君，这些都是近日刚到的精品，皆是孤品。仙君请看，可有入眼的？”女管事小心翼翼。
谢临川扫过，这些衣裙或艳丽张扬，或繁复华丽，甚至不乏几分大胆惹火的款式，“换。”
女管事心领神会，立刻换上另一批风格迥异的，或极尽奢华，或飘逸出尘。
“仙君，这一批……”
“换。”
“……这一批是……”
“换。”
女管事心下了然，这位仙君所求，绝非俗物所能及。
她心一横，取出了压箱底的宝物：“仙君，您看这件‘流云逐月’。乃是一位隐世大能所制，用料是万年冰蚕丝与星辉纱，辅以星辰金线织就，自带分神阶防护法阵，净尘避水只是等闲。唯此一件，那位大能立下规矩，非有缘者不售…但若是仙君您，自然另当别论。”
谢临川的眸光落在那条裙子上。
“就这件。”他颔首。
他几乎能想象她身着之姿——必是相衬至极。
女管事又奉上数件配饰，簪、步摇、耳珰，皆低调却不失精妙。
他依着心中所感择定几样，一并包起。
灵石如流水般付出，他眼也未眨。
回到云梦泽暂居的洞府，离赴约尚有些时间。
谢临川指尖无意识轻叩桌案，终是抬手，一缕微光没入虚空。
光幕浮现，正是楼主之房的景象——借那只他留下护印的小熊猫玩偶为眼。
他并非不守规矩之人…只是，有些想她。
画面中，傅柠坐于榻上，正读着一卷书。
谢临川看清那书名——《冷面仙君的心尖宠：带球跑后他追悔莫及》，不由无声轻笑。
小姑娘看些话本消遣，无伤大雅。
他看着傅柠一边看一边撇嘴，时而点头时而摇头，表情生动，全然沉浸其中。
而后她又取出一册无名书卷。
起初尚好，渐渐地，她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眼神开始飘忽，做贼似的左右张望，甚至还下意识捂了捂胸口，那强自镇定又羞窘难耐的模样……
“咳。”谢临川端起灵茶轻啜，竟微微呛了一下。
以他神识，略一扫便知书中是何等旖旎内容。
他未曾想到，阿柠私下里竟会看这等春色话本。
看便看了，少女怀春，亦是常情。
他如是想着，目光却未曾移开半寸。
只是…她的反应未免太过有趣，与他平日所见那个灶前从容、危时冷静的傅柠截然不同。
一丝陌生而温软的情绪无声漾开。
他见她与林雁传讯，唇角不自觉微扬。
“平日对风月之事懵懂如木……”他低声自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原来纸上谈兵竟也承受不住么？”
这般模样，倒是…可爱得紧。
她总是如此。不经意间，就以他最未预料的方式来撩拨他的心。
不过笑意渐敛，他挥散光幕。
在沈寂于冥界反噬之前，他并未深思对傅柠是何种心意。
只觉与她相处自在，看她成长破局，已是漫长修途中难得的趣事。
他是师，她是徒，相伴、教导、守护，关系清晰而稳定，令他感到某种久违的宁静…与欢喜。
可那日沈寂的眼神、举止，以及她默许的姿态，却如一根细刺，悄无声息扎入他心口。
这是一种他此前人生中极少出现的情绪——占有欲。
是男子的劣根么？
他并非不识情爱，只是天长地久，从未觉其必要，更未想过与自己相关。
如今，这份心绪因她而起，却依旧朦胧。
他尚不能完全确认这究竟是何等分量的情感。
算计五味，换来一个或许能独处的“任务”，与其说是急于确立什么，不如说是他想给自己一个看清的机会。
直至赴宴时分。
某酒楼雅间，赵铁锤已自斟自饮了好几杯，见他来了，上下打量一番，举杯笑道：“恭喜啊！”这一声恭喜，既是贺他成功渡劫，真正踏入那无上仙阶。
谢临川举杯与之轻碰：“多谢。”
“哈哈哈，谢我作甚，真要说谢，你得谢傅丫头谢那五味楼才是。”赵铁锤随口打趣。
谢临川顺势颔首，简单提了已成为傅柠老师之事，言语间并未过多掩饰那份自然而然的关注。
“噗——咳咳！”赵铁锤一口酒险些喷出，强咽下去后面色古怪：“老谢，你，你该不会是…动凡心了吧？”
不待他答，赵铁锤又自斟一杯，啧啧称奇：“了不得！真是了不得！你这万年铁树居然开花了？！我以为你这辈子就同你的大道长相厮守了”
谢临川反问：“何以见得？
“还问从何说起？”赵铁锤指着他笑，“你方才提那丫头时，眉眼神色都软了三分！自己毫无察觉？”
谢临川默然未语。
赵铁锤嘛，他自是有自己的道侣的。
他瞧着谢临川这副模样，心里直摇头——这老友修炼上是天纵奇才，可轮到感情事却如此青涩谨慎？！
他看得清楚，谢临川这分明是动了心，却不自知，或说……不敢自知。
“哦～我知道了，”赵铁锤一拍腿，“莫非是那姓宴的小子成了你情敌？傅丫头更偏好他那一型？你不自信了？哈哈哈没想到啊，谢临川也有今天！”
“……与他无关。”谢临川饮尽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