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下午，孔巧灵离开后。
静室内。
李执事端坐上首，指节轻敲玉扶手，目光扫过面前垂首肃立的二人——岳千仞与凌霜霜。
“孔巧灵呢？”他声音不高，却刺得空气一凝。
清丽女修凌霜霜迅速抬眼，又飞快垂下：“回禀执事，孔师妹…怕了，跑了。”
一旁的岳千仞点了下头，算是默认。
“呵。”李执事鼻腔里溢出嗤笑，满是鄙夷，“如此鼠胆，也配为我万剑宗内门弟子？明日，便将她革去内门身份，贬为外门杂役。该怎么做，你们清楚。”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处置一件杂物。
“执事英明。”凌霜霜立刻应声，随即试探，“此女知晓不少内情，留着她…是否隐患？可要…”她做了个隐晦的手势。
李执事端起手边的灵茶，吹了吹：“一个凡俗界爬上来、无根无基的小丫头，翻不起浪。你们…看着办便是。”他将看着办三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弟子遵命。”岳千仞沉声应道，听不出情绪。
李执事慢悠悠喝了口茶，饱含审视的视线停留在二人身上：“可知我今日为何唤你们前来？”
岳千仞抬起头，眼神坦荡，甚至带着了然：“弟子明白。执事放心，我二人与执事同气连枝，荣辱与共。”这话直白，却也立场分明。
“很好。”李执事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想必傅柠身怀‘泼天机缘’的消息，你们也听说了。”他顿了顿，“把那日的情形，再仔细给我说一遍。从头说起。”
凌霜霜应道：“是。”
*
十一年前，万剑宗分部山门前，傅柠的大乘期爹娘——那对离仙途仅一步之遥的风华身影，带着毫无灵根的女童傅柠，语气平淡地要求分部收人。
大乘修士的面子，分部不敢不给。
于是，傅柠这个彻头彻尾的废柴，便顶着“内门弟子”的光环被塞了进来。
起初几年，这对夫妻时不时会来“查看情况”。
他们虽未明言威胁，但那身大乘威压，本身就是无形的警告。
李执事，作为分管内门弟子日常、资源乃至部分教导的执事，不得不捏着鼻子，对那废物傅柠维持着表面的“公允”。
他这位置不高不低，却是个油水丰厚的肥差。寻常修士父母，哪个不是挖空心思讨好巴结？灵石、珍材、低声下气的恳求…这才是常态！毕竟既然入了仙途，谁都想有更好的前程！
唯独这对大乘夫妻，一句轻飘飘的“劳烦照看”，就想让他尽心尽力？简直可笑！
没错，他们能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他。
但无故致死宗门执事，无异于向万剑宗宣战！
他能坐稳这个位置，本就是万剑宗的一份子。他若因此而死，为了宗门的名声口碑，定会有人出手。他何须惧怕？！
况且，这对夫妻选择了分部，而非总部，正说明他们心中有数。否则，哪个宗门会收下傅柠这种连外门都进不去的资质？不正是冲着万剑宗“给所有修士一个机会”的名声？
可正因这里是修仙界鼎鼎大名的剑道魁首——万剑宗！哪怕只是个分部，让一个毫无资质的废物混迹内门精英之中，也是玷污宗门声誉，拉低所有弟子的档次！
更何况是挂在他李执事名下？其他峰头的执事、长老会如何看他？他的脸面往哪搁？
傅柠的存在，像一根扎在所有人心头的刺。
她成了最好的反面教材，无声刺激着其他弟子疯狂修炼、竞争——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被踩在脚下的“废柴”。
她卑微如尘，谁都可以碾上一脚。
过分？李执事内心冷笑。
是，他们万剑宗是会给不少修士一个机会，这也是他们在外名声显赫，口碑不错的原因。但——机会也只会给最合适的人。
一个连引气入体都花了几年的凡人，能进万剑宗当个外门弟子，都该是祖坟冒青烟！
宗门规矩明明白白，他们所做不过是“督促后进”、“维护法度”，何错之有？要怪，就怪她自己是个废物！
终于，机会来了。
那对夫妻远游，离开了。
李执事压抑多年的憋屈和贪婪立刻找到了出口。
八年过去，那对夫妻音讯全无！当初令人心悸的威严，早被时间冲刷殆尽。修仙界八年虽短，但怎会有父母不见证子女成长？！
在他看来，他们恐怕也不愿承认这个废柴女儿！否则怎会毫无照拂，连一条消息都没有？！这种遗弃骨血的事，在这里再常见不过。修为越高者越在意子嗣天赋，这个不行，再生一个便是！
那他还有什么可顾忌？
李执事敏锐地注意到，傅柠父母离开时，似乎给她留了不少东西！
哈，怕不是对遗弃的补偿！一个毫无修为的废物，拿着这么多宝物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些东西，合该是他那四年“宽宏相待”的补偿！若其中有天阶法器、上古秘典……献给分部长老，他的地位岂不……
手下弟子中，天赋最拔尖、最得他心意、也最懂他心思的，便是孔巧灵、凌霜霜和岳千仞。
这三人年纪轻轻便已结丹，在分部弟子中堪称翘楚，深得万剑宗“实力为尊、弱肉强食”的真髓，他自然倾斜了更多资源培养。
恰逢五年一度的落霞秘境妖兽躁动期。
一个完美的计划在李执事心中成型。
他不动声色召来三人，状似无意地提及自己托人炼丹急需一味珍稀灵草——碧磷七叶兰，此物只在秘境深处、妖兽繁殖最盛的区域出现。
他叹息道：“可惜此草难寻，又逢凶险之时…若能得之，本执事手中这三枚‘渡劫丹’，便赐予有功之人。”
暗示已足够明显。压力自然传递到了傅柠身上。
那废物果然上钩，为了能“重回课堂”（一个多么可笑的执念），几乎掏空家底，又购买了一堆保命法器。
可惜，那些法器大多绑定主人精血，外人强行夺取也用不了——唯独身死能解除绑定。
于是，便有了傅柠被哄骗着，独自一人闯入落霞秘境的绝境。
李执事在静室中，指尖敲击桌面的节奏带着一种隐秘的期待。
两天过去，守在秘境外的凌霜霜和岳千仞传回消息：未见傅柠出来，恐已凶多吉少。
两人先行返回。
（孔巧灵借口有事，又偷偷折返了一次，动用了某种寻人法器……）
又过了几天，李执事才关切地向岳千仞询问傅柠近况。
岳千仞何等精明，立马品出了弦外之音——执事是借刀杀人，想瓜分遗泽，试图永绝后患！
他开门见山：“傅师妹恐已葬身兽腹。执事若对其遗物有意，弟子愿再入秘境搜寻，只求事成之后，那渡劫丹……”
李执事痛快应允。
三人再次进入秘境，自然是一无所获。
妖兽躁动期，尸骨无存太正常了。
对他们而言，渡劫丹固然重要，但背上残害同门的罪名更麻烦。
一个无足轻重、连外门都算不上的“关系户”，消失在凶险的秘境躁动期，这简直是天赐的保护伞。谨慎些，此事便再无后患。
即便是事情败露，他们所做的，所说的，也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不过——只是同门之间的‘玩闹’罢了。
*
回忆结束。
凌霜霜冷冷道：“…弟子们当时寻遍可能之处，确无傅柠踪迹。秘境躁动，妖兽横行，想是…尸骨无存了。”
李执事听着复述，笑意骤然凝固。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事实：“可谁知…她竟没死！”
凌霜霜与岳千仞对视一眼，同时干脆利落地躬身：“请执事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