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怀里的人,从温热,到冰凉,最后彻底没了呼吸?!
他恨!
恨这该死的老天!恨这吃人的世道!
他更恨自己!
恨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黑暗,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要将他挤碎,吞没。
身体里的力气,一点点被抽干。
意识,在不停地下坠,下坠……
坠入那永恒的,死寂的深渊。
就这样吧。
死了,挺好。
死了,就再也不用痛了。
他费力地,合上了眼皮。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那一刻。
一道哭腔,又细又弱,却带着撕心裂肺的恐惧,猛地刺穿了无边的黑暗,狠狠扎进他的脑子里!
“哥……”
“哥!你醒醒啊!你别吓我!”
这声音……
是九儿!
是他的妹妹,九儿!
江炎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被这声哭喊狠狠一刺,像是被一道惊雷当头劈中!
不!
他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他要是死了,九儿怎么办?!才刚刚懂事的八妹怎么办?!
这个操蛋的世界,比他前世的末日还要吃人!
没有了他,她们会怎么样?
那种冰冷、僵硬的触感,再一次从记忆深处浮现,让他浑身发抖。
他亲眼看着两个妹妹在他怀里,从还有一口气,到彻底没了温度!
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他受够了!
他不想再经历第三次!
“我答应过你们……”
“要让你们吃饱饭!”
“要让你们……活下去啊!!”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类的嘶吼,从江炎的喉咙最深处猛然炸开!
那不是人的声音!
那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在用生命发出的最后咆哮!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的伤痛和绝望!
轰!
那无穷无尽,要将他彻底吞噬的黑暗,竟在这声咆哮中,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刺目的裂缝!
一缕金色的光芒,从裂缝中悍然射入!
不对!
那光不是从外面来的!
那光……是从他自己身体里,从他灵魂的最深处,迸发出来的!
他看到了光!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那道,唯一的,希望的裂缝,猛地,伸出了手!
“哥……”
江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布满了骇人血丝的,赤红的眼睛,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所有的疯狂,暴戾,和绝望,都如潮水般,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无尽的,柔软。
九儿。
她的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就趴在自己的床边,用她那只,小小的,依旧滚烫的手,笨拙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的,冷汗。
那双,因为高烧而显得有些迷茫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最纯粹的,担忧和关切。
江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触动了。
一股,暖流,从心脏的位置,涌遍全身。
驱散了,那梦魇带来的,彻骨的,冰寒。
他缓缓地,抬起了手。
那只,曾经沾满了鲜血,杀戮无数的手,此刻,却用一种,无比轻柔的力气,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正在他额头上,忙碌着的小手。
连绵了十几日的,阴冷的秋雨,终于,停了。
厚重的,如同铅块一般的乌云,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缕,久违的,金色的阳光,穿过云层,穿过那湿漉漉的,依旧在滴着水的树梢,像一柄,最锋利的,希望的利剑,狠狠地,刺破了笼罩在河湾聚落上空,那层,厚厚的,名为绝望的阴霾!
整个世界,都仿佛,在这一刻,被重新,点亮了!
窝棚里,那些在病痛中,煎熬了无数个日夜的人们,挣扎着,从那潮湿的,散发着霉味的兽皮床上,坐了起来。
他们,透过窝棚的缝隙,看着外面那,明亮的,刺眼的世界。
他们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迷茫。
然后,是,无法抑制的,狂喜!
天晴了!
活下来了!
他们,都活下来了!
压抑了不知多久的呜咽,从隔离区每一个窝棚的角落里传了出来。
那哭声里再没有了悲伤和等死的麻木,只剩下,对活下去这件事,最原始的敬畏!
江炎,就是被这片劫后余生的哭声,彻底唤醒的。
他费力地撑开眼皮,三张放大的人脸,瞬间挤满了他的全部视野。
赵勇,王虎,还有去而复返的八妹。
三人的脸上,都挂着同样的,混杂着泪水和污泥的狂喜。
“炎哥……你他娘的……总算醒了!”
赵勇这个七尺高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哥!”
八妹更是“哇”的一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小小的身子因为嚎啕大哭而剧烈抽动,几乎要喘不上气。
江炎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拍拍妹妹的背。
他想坐起来。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股完全不属于他自己的,温热的力量,猛地从丹田炸开,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之前那种身体被抽空,连根手指都动不了的虚弱感,一扫而空!
他只是,用手肘,轻轻在身下一撑。
整个人,便毫不费力地,坐了起来!
江炎自己都愣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是怎么回事?
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
后背,更是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别动!”
周郎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汤药,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你小子,命是真硬!”
“阎王爷,都把你退回来了!”
他将药碗,递到江炎嘴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喝了它!”
“你体内的伤,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毒,都得慢慢调理!”
“这几天,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躺着!哪儿也不准去!”
江炎,没有反抗。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确实,已经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虚弱的,极限。
他默默地,将那碗,苦得,能把舌头都麻掉的汤药,一饮而尽。
“九儿呢?”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破铁在摩擦。
“烧已经彻底退了!”
赵勇,连忙回答道。
“周郎中说,她也没事了!就是身体还虚,在隔壁窝棚里,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