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那罐珍贵的盐巴,还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雪地里。
八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毅然决然地,扶着哥哥,朝着砖窑的方向,蹒跚而去。
盐巴再珍贵,也比不上哥哥的命重要!
回到砖窑,当九儿看到哥哥这副凄惨的模样时,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江炎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八妹说道:“别……别让那家伙……知道我受伤了……”
说完,他就彻底昏了过去。
八妹强忍着悲痛,她先是用雪把哥哥嘴角的血迹擦干净,又找来一件干净的破袄子给他换上。
然后,她开始学着记忆里,母亲照顾生病的父亲时的样子。
她烧了一大锅热水,用布巾一遍遍地给哥哥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她又想起,以前听村里老人说过,一种叫“接骨草”的草药,对治跌打损伤有奇效。
她把哥哥安顿好,嘱咐九儿看好火堆,然后一个人,拿着柴刀,又一次冲进了外面的冰天雪地里。
她的动作,或许还很笨拙。
她的知识,或许还很贫乏。
但此刻,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女,正在用自己的一切,拼尽全力地,去守护这个家,去守护那个用生命保护了她的哥哥。
江炎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前世。
大雪封门,饥寒交迫。
八妹和九妹,就躺在他的身边,身体一点点地变得冰冷,最后,再也没有了呼吸。
那种彻骨的绝望和无力,让他疯狂地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哥……哥……”
一个带着哭腔的,微弱的呼唤声,将他从噩梦中拉了回来。
江炎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窑洞里跳动的,温暖的火光。
还有,守在他身边,哭得眼睛像两颗核桃的九儿。
“哥!你醒了!”
九儿见他睁眼,先是一愣,随即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胳膊,放声大哭。
“我以为……我以为你也要像爹娘一样……不要我们了……”
小丫头断断续续的哭诉,像一根根针,扎在江炎的心上。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妹妹的头,却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哥没事……”他安慰道,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时,窑门被推开,八妹端着一个破陶碗,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手上,全都是被荆棘划破的血痕,小脸冻得通红,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哥!你醒了!快,把这个喝了!”
她把碗递到江炎嘴边。
碗里,是黑乎乎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
“这是……接骨草?”江炎闻着那熟悉的味道,有些惊讶。
“嗯!”八妹重重地点头,“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村里的王大爷说过,这个最管用!”
江炎看着妹妹那双写满了期待和担忧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就着她的手,将那碗苦得让人想死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汁入喉,一股暖流,顺着食道,缓缓地流向四肢百骸。
后背的伤口,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
江炎知道,真正起作用的,不是这碗草药,而是妹妹们这份沉甸甸的守护。
他昏迷的这一天一夜,这个家,是这两个小丫头,撑起来的。
九儿寸步不离地守着火堆,生怕火灭了,哥哥会冷。
八妹则是不顾危险,一个人跑进深山,为他寻找草药。
有妹如此,夫复何求!
“好……好多了……”江炎露出了一个虚弱但安心的笑容。
就在这时。
“咚咚咚。”
窑门外,传来了陈家明的敲门声。
“大哥,你在吗?今天的柴……我劈好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关切。
八妹和九妹的身体,同时一紧,紧张地看向江炎。
江炎对着她们,使了个眼色。
八妹会意,走到门口,学着江炎平时冰冷的语气,说道:“放门口就行了。”
“哎,好嘞。”门外的陈家明爽快地应了一声,“大哥……他没事吧?我今天看你们没出来,有点担心。”
“我哥好得很,不用你操心!”八妹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门外沉默了片刻。
然后,陈家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讨好:“那个……我今天劈柴的时候,顺手打了只兔子,已经收拾干净了。你们……要不要?”
兔子?
八妹和九妹的眼睛,同时一亮。
她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荤腥了。
但江炎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家伙,绝对是在试探!
八妹立刻板起脸,冷声道:“我们不要!你拿走!”
“别啊!妹子,这兔子……”
“让你拿走就拿走!再不走,我哥要发火了!”八-妹大声地吼道。
门外,终于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八妹透过观察孔向外看去,陈家明已经提着那只兔子,垂头丧气地回了他的破窝棚。
“哥,他为什么……要给我们送兔子?”九儿不解地问。
江炎冷笑一声:“他不是送,是探。他想看看,我们是不是真的缺食物到了需要他接济的地步。更想看看,我这个‘一家之主’,是不是还能出来说话。”
八妹听完,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人心,竟然可以险恶到这种地步!
接下来的几天,江炎安心养伤。
八妹每天都去给他采药熬药,九儿则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而门外的陈家明,也表现得异常安分。
他每天都把柴劈得足足的,整齐地码放在门口。
甚至,他还主动找来一些石头和烂泥,将那扇本就厚重的窑门,又加固了一圈。
他干活的时候,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看起来心情很好,仿佛已经彻底接受了现状,把自己当成了这个临时家庭的外围成员。
他的伪装,几乎骗过了所有人。
连一向对他抱有警惕的八妹,都觉得,他或许,真的变好了。
只有江炎,心中的警惕,从未有丝毫放松。
一头饿狼,绝不会因为几顿饱饭,就变成温顺的绵羊。
它只是在等待。
等待猎物最虚弱,最没有防备的那个瞬间!
这个瞬间,很快就来了。
这天夜里,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