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看着这一双儿女,是又气又心疼,只怪自己公务繁忙,没有注意到这一对小人儿私下里的动作。
等他们发现的时候,事情已经成了。
看着儿子如今的模样,和女儿有些坚持的样子,宋青很久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是自己脑子抽了。
但那个时候,朝中纷争不断,各地官员相互倾轧,宋青也是焦头烂额,开始找寻保住家人老小的法子。
儿子能够读书,未来就多一条路。
可是女儿……作为父亲,怎么会不知道女儿的想法。
她不喜欢学习刺绣,不喜欢天天呆在闺阁里,每次和哥哥讨论什么学业上的东西,都非常有自己的见解。
即使是宋青,也不得不惋惜,她是个女孩。
倒不是说他重男轻女,而是这个时代不会给女孩子那么多的出路和选择。
宋云瑶需要学一些女孩子该学的东西,才能够在这些为她们制定的条条框框中活下去。
毕竟在大雍,没有哪个女子是因为有才华,或者说远超于男子的聪慧而立足的。
这样的女人,早早就香消玉殒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宋青没有办法改变的东西,更何况现在他要考虑的是如何保住一家老小,如何在日益严峻的权斗党争中活命。
“爹,让女儿试试吧!女儿不会让哥哥失望的,也不会让您和娘失望。”
宋青能够看到女儿对哥哥关心之余的,小小的从眼底蔓延起来的一簇野心。
“好。”宋青就这么当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答应了女儿这荒唐的请求。
还好是年纪小,又有之前进入书院的经验,这次去简直是如鱼得水。
而宋云瑶一进入书院,就知道哥哥为什么放不下课业了,
这位老师虽然年轻,但是师承大儒,对各地的考题,以及京都的考法都很熟悉。
当然这些对他来说都有些早了,主要是老师讲课,鞭辟入里,不是一味的说教,结合大雍的民生财政军事等各个方面,来进行讲解。
仅仅是一堂课,宋云瑶就有了莫大的收获。
徐微之不过二十出头,长得很是儒雅,面目柔和,目光和煦,似乎永远不会生气,云淡风轻的样子。
宋云瑶从未见过这样如云一般的男人,第一次见面就被吸引了,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因为他们的第一堂课不在书院,而是在徐微之自己种的菜地旁边。
书院专门为徐微之分配了住宿的地方,带着个小院子。
宋云瑶去的时候,他正拿着锄头,在薅杂草。
“夫子,”宋云瑶看着那片新开出来的菜畦,说“前几日我见府里的嬷嬷去南市,见布庄前围了好多人,听说是北地来的商户,说今年的棉价又涨了三成,寻常人家竟快买不起冬衣了。”
这是上次夫子给哥哥布置的作业,让他发现生活中的疑问,带着问题来问夫子。
当然哥哥没有机会去发现,这一点是宋云瑶发现的。
徐微之没有管身上的泥土,站起来,温和的问:“你瞧着那些围着的人,多是什么身份?”
宋云瑶想了想:“有挎着竹篮的妇人,有挑着担子的脚夫,还有几个穿短打的学徒,倒是没有见着穿绸缎的。”
“嗯”,徐微之点点头,放下锄头,到旁边的石桌子上,倒了两碗茶,许是考虑到她还是个孩子,从旁边拿了晒干的玫瑰,给她冲了一碗,
“棉价涨,苦的从来都不是锦衣玉食者,你再想想,棉价为何会涨。”
宋云瑶抱着那个把她整张脸几乎都挡完了的碗,咕咚咚牛饮一般喝了花茶,说:“许是北地遭了灾?去年父亲说过,关外雪下的紧,许是伤了棉苗。”
“这是一层,可若是天灾,为何商户屯着棉帛不肯卖,反倒要等价高了才松口?”这个时候,徐微之都一直是在问她的想法,看她拧着小眉头苦苦思考。
这个问题有些难,但是徐微之从来没有把宋云邈当成普通的孩子,他的见解远超同龄人。
当然,在这里的不是宋云邈,而是宋云瑶,她仔细想了半天,才谨慎的回答:“去年官府要征棉税,说是要充做军饷,商户怕税重,便早早收了棉货藏着,市面上的少了,价格自然就上去了,可这样一来,商户赚了,苦的是百姓。”
她面容稚嫩,嗓音也稚嫩,思考的时候,又透着一股超乎年龄的成熟。
徐微之眼里闪过赞许,却还是追问:“那你觉得,症结在哪里?是商户贪心,还是税赋不当?”
这问题越发难,宋云瑶连税赋都是宋青闲暇之余给她讲的,但她目光灼灼,声音清晰:“商户逐利本是常情,可若官府能够早点查清灾情,先免了棉税,再开仓放些旧年存棉,商户无利可囤,百姓也有衣可穿,说到底,是上下不通,只顾眼下的军饷,不顾百姓的冬衣。”
徐微之听她说完,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见解,真的担得起“神童”的称号。
慧极必伤,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徐微之又给她冲了一大碗茶,推到她的面前:“水要趁热喝,民生的事,也要趁着眼见时细想,你能瞧见棉价,更能瞧见这价格后的人情常理,便是难得。”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远远的,看向挖好的菜畦,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小孩子,因为还没有播种,光秃秃的一片。
宋云瑶那个时候还不懂他的目光,就主动提出能不能在他的菜地旁边,也开辟一小块,种一下菜。
徐微之欣然答应,只是要求她,既然决定要做这件事情,那么就不能够半途而废,不懂的可以问,凡事需亲力亲为。
槐荫下的风拂过,吹的两人都感觉舒服了起来,宋云瑶郑重的答应,很多年后,她忽然想起来,那些藏在“民生”二字后面的沉重,似乎也因为今天这堂课得循循一问,变得能摸得着看得懂了。
而也是在这方小院子里,她和徐微之一起种下各种各样的菜苗,操心天气变化,担心生长状况。
各自的命运,也悄然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