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历,闰六月廿四,宜婚嫁、祈福。
寅时二刻,整个皇城都还被浓重的夜色紧锁着,但是坤宁宫已经亮起煌煌灯火。
崔玉蘅昨晚上是被温亭骤勒令早睡的,今天才起的这样早,还神采奕奕的。
先是吃了一点压肚子的糕点,又喝了茶,解决完五谷轮回之事,才精神满满的去焚香沐浴。
这些做完,时间都还早,按照规矩,温亭骤也不能一直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好啦好啦,你去忙,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温亭骤那种送孩子上幼儿园的眼神让她头皮发麻,赶紧把人给赶走了。
然后,就被戚嬷嬷按在了宽大的菱花铜镜前,镜面光洁如水,映着她尚且没有上妆的脸。
负责上妆的女官平息凝神,手指翻飞,动作轻巧如蝶。
册封大典的妆容都是有专门的规矩的,不能够凭着自己的喜好来。
崔玉蘅就任由她们动作,实则女官倒是觉得皇后的妆容很好上,毕竟本身底子在这里,根本不需要去多花一些什么心思。
等妆容化好一部分,女官们又一一捧来衣物饰品,站在她身边。
平时的朝服,或者是礼服,靠着自己一个人是很难穿上身的,崔玉蘅穿来的这么多年,已经学会了不和这些为难她的东西作斗争了。
沉重的皇后祎衣一层层披覆再她身上。
玄色缎底,丝线细密如发,金线绣成的凤凰、日月星辰等、山川龙纹再烛火下浮凸闪烁,似有生命般流淌,
十二章纹华贵而沉重,压在肩头,沉甸甸的,几乎要压进骨血去。
崔玉蘅小小地呼了一口气,没点子力气,连皇后礼服都穿不了,就是那些命妇服饰,也重的不得了了。
礼服穿好之后,再添一次妆容,看上去要与礼服相映成章。
那顶九龙四凤冠被稳稳地安放在发髻间,金龙昂首,红蓝宝石和东珠铺陈,璀璨光华流转不定。
珠光碎影在脸颊旁晃动,是金步摇垂落在鬓边,沉重的凤冠压得崔玉蘅脖颈微微发酸,但也不得不挺直腰背。
这稍显冰冷的触感,却奇异地令她神思清明。
她全身上下都穿好了,才有几位女官围绕着转了好几圈,检查有无不妥当的地方,如此几次,才算是完全好了。
殿外,低沉而威严的鼓声“咚”的一声穿透寂静,如同巨石投入深潭,余音在宫墙殿宇见层层荡开。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沉雄的鼓点次第响起,越来越密,越来越响。
“吉时将至,请娘娘移驾。”女官的声音肃穆,在空旷的殿内响起。
崔玉蘅缓缓起身,祎衣长长的后裾被两名女官小心翼翼地托起,丝滑的料子拂过光洁如镜的地面。
宫人们推开沉重的殿门,立秋后的早晨依旧带着热气,带着一阵风灌入,崔玉蘅微微眯起眼,迎着那片青灰色的、尚未褪尽星辰的天光。
宫门外,长长的仪仗早已经肃立,羽林卫甲胄鲜明,丹陛大乐也已列阵,巨大的编钟、浑厚的特磬、成排的笙箫管笛,静默着。
“起驾——”礼官悠长奸细的嗓音陡然拔高,撕裂了黎明前的沉寂。
鼓乐声轰然而起。
崔玉蘅这下才是暗自深深呼吸了一口,踏上了早已铺设好的明黄龙纹御道,巨大的织金地毯一路延伸,穿过一道道洞开的宫门,直达至高之处,奉天殿的丹樨。
温亭骤在那里等她,现在她有种结婚的感觉了。
只是这婚礼太过浩大了。
不过,这不是寻常的婚礼。
御辇在前,崔玉蘅端坐于内,视线平稳地掠过两旁的侍卫和内侍。
他们额头紧贴地面,跪在御道两侧,两边明黄的帷幔猎猎作响。
巍峨的奉天殿矗立在九重汉白玉丹陛之上,丹陛之下,广场之上,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四夷使臣按品级肃立,身着各色朝服,冠带俨然,黑压压一片,又寂静无声。
崔玉蘅这才觉得有一些紧张,她步下御辇,礼官高亢的唱喏声再次响起,宣告她的就位。
她沿着丹陛中央那条神圣的盘龙御道,一步一步向上走去,终于踏上最后一阶,立于那象征九五至尊的九龙浮雕丹陛石顶端。
金光璀璨的须弥座宝台上,一个身着玄黑十二章纹衮冕的身影端坐其上,冕旒垂下的白玉珠旒遮住了他的眉眼,只留下一个模糊而威严的轮廓。
那是温亭骤,这一次,她要主动走向他。
礼部尚书手捧诏书,迈着方步,走到宝台前方开阔的金砖地上,运足中气,洪亮的声音响起:
“......咨尔崔氏,钟祥世族......允合母仪于天下......立尔为皇后。。。。。。”
宣召完毕,两位盛装的女官,手捧紫檀托盘,步履庄重地自殿侧行至崔玉蘅面前。
礼官唱到:“授皇后册、宝——”
崔玉蘅抬起双手,掌心向上接过,玉册入手,冰凉沉实。
同样的仪式,一方玉印也被郑重地之于她的掌心。
印玺还要更沉一些,压得手腕微微一坠。
崔玉蘅觉得,自己接的不是一般的东西,不是权力二字可以概括,许久之后,她才明白,那杯称之为“责任”。
“礼成——起——”
唱喏声落,崔玉蘅才缓缓起身,手捧册宝,转向殿外,立于高高的丹陛边缘。
刹那间,下方广场上以宗室亲王为首,文武百官、勋贵命妇、四夷使臣,齐刷刷地跪伏下去。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稳而熟悉,温亭骤一步一步走至她的身侧,与她并肩而立,俯视着这臣服的天下。
指尖轻轻抚上她捧着册宝的手背,那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带着帝王特有的、不容抗拒的掌控感和安全感。。
“阿蘅,”温亭骤的声音低沉醇厚,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目光透过晃动的珠旒,落在她的脸上,“这万里河山,今日为聘。”
“日月同辉,山河为证,朕此一生,唯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