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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熙十三年十月二十,宣府总兵府的灯火彻夜未熄。朱瞻基铺开探马“夜不收”送回的密报,羊皮纸上的墨迹还带着塞外的寒气,密密麻麻的批注勾勒出瓦剌大军的分布轮廓。他指尖划过地图,目光凝重——也先的兵力部署远比预想中复杂。

“博罗纳哈勒领一万生力军在河套平原游弋,”朱瞻基指着河套的位置,声音低沉,“既可南下袭扰榆林,牵制我军西线兵力,又能随时东进支援主力,这步棋倒是刁钻。”案前的参军立刻在沙盘上插下代表瓦剌的黑色木牌,与宣府的明军形成犄角之势。

“阿失帖木儿的两万兵马在开平附近徘徊,斥候回报说他们每日变换营地,看不出明确动向。”朱瞻基指尖移向开平,眉头微蹙,“是想声东击西,还是在等待时机?”张辅凑近沙盘,捻须沉吟:“这小子去年在阴山吃了亏,怕是想学他兄长玩迂回,试图绕开宣府防线。”

最让人揪心的是也先主力的动向。密报显示,五万瓦剌大军并未直逼宣府,反而驻扎在大同附近,营帐连绵数十里,篝火日夜不熄。“更棘手的是,”朱瞻基拿起最后一份密报,语气凝重,“探马发现也先另有四万殿后部队,作为随时可调遣的生力军。算下来,他这次竟聚集了十二万大军南下。”

“十二万?”张辅猛地抬头,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这怎么会呢?当年成吉思汗横扫天下,麾下铁骑不过十万之众。也先区区瓦剌首领,何德何能聚起如此兵力?”老将军早年随永乐帝北征,深知草原部落的兵力极限,瓦剌本部能战之兵不过五万,这十二万大军的水分可想而知。

明军将帅们不知道的是,这“十二万大军”背后藏着多少血泪与胁迫。也先为凑齐兵力,在漠北推行“屠帐”之令——哪个部落敢拒不出兵,便纵兵屠戮其营帐,烧其牧场,灭其族人。有个蒙古部落首领被逼出兵时,连夜将三个儿子灌醉藏进地窖,留下血书:“若我战死,汝等即刻降明,勿随也先送命,保住族人性命要紧。”

他带领族中青壮年出征那日,骑在马上对着故乡的方向放声大哭,声音悲怆如雁鸣:“我们此去,怕是要死无葬身之所!”这样的场景,在瓦剌各部落征兵时比比皆是,哭声几乎传遍了漠北草原。

兵器的匮乏更暴露了这支大军的虚胖。也先命人挨家挨户搜查牧民的铜锅、铜盆,熔毁后铸成简陋的刀枪,这些“锅铁兵器”刃口粗糙,稍一用力便会崩裂。负责殿后的四万瓦剌兵里,近半数人手中握着的不过是木棍绑刀片的“武器”,木柄上还留着牧民的刻痕;即便是主力大军中的一线部队,不少人使用的还是去年从明军那里缴获的“斩马刀”,刃口早已崩裂卷边,砍在木头上会同时溅出木屑与铁锈,根本算不上利器。

“不管他有多少水分,十二万的声势总能唬住人。”朱瞻基敲了敲沙盘,目光锐利,“也先想用兵力优势逼我们分兵,他好趁机找破绽。”张辅点头附和:“殿下说得是。草原部落征兵向来靠胁迫,这样的乌合之众看似庞大,实则军心涣散,只要击溃其主力,剩下的必不战自溃。”

朱瞻基拿起令箭,对众将道:“传令大同守军加固城防,每日擂鼓扬旗,做出要主动出击的样子,牵制也先主力。另派五千辽东骑兵伪装成运粮队,引诱阿失帖木儿出兵,我军在半路设伏,先打掉他这两万游兵。”他顿了顿,看向张辅,“英国公,左翼防线再加派五千神机营,用佛郎机炮封锁河谷,绝不能让博罗纳哈勒东进。”

“老臣遵令!”张辅接过令箭,转身布置去了。

议事厅外的天色渐渐亮了,晨光透过窗棂照在沙盘上,明与瓦剌的木牌在光影中对峙。朱瞻基望着沙盘上密密麻麻的黑色木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也先以为靠胁迫能聚起百万雄师,却不知这样的军队早已失了人心。十二万大军的虚胖,终将在明军的坚阵与炮火面前,暴露其不堪一击的内里。这场看似实力悬殊的对决,从一开始就埋下了胜负的伏笔。

也先那四万殿后大军,说是“军队”,不如说是被驱赶的流民。队伍里夹杂着一万鞑靼后勤兵,大多是老弱妇孺,还有不少个头刚过马腹的孩童,竟被也先强征入伍,当做成人凑数。他们穿着不合身的破烂皮甲,背着比自己还沉的干粮袋,在瓦剌士兵的鞭子下蹒跚前行,嘴里哼着改编的民谣:“跟着也先走……走到黄泉路。路上有馒头……馒头是石头。”歌词里的绝望,随着风飘出很远。

有个豁了牙的随军老人,用一支开裂的骨笛伴奏,笛声漏风,呜呜咽咽的,像秋风吹过枯骨,听得人心头发紧。队伍里有个高个子孩童,背着母亲绣的平安符箭筒,原本该是五彩丝线绣的雄鹰,此刻却被不知是谁的血染成了黑色,符上的“平安”二字早已模糊不清。他每走一步,箭筒就撞一下膝盖,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哭出声——前几日有个小孩哭着要妈妈,当场被瓦剌士兵用刀柄砸晕,扔在路边自生自灭。

负责督促这支队伍的是也先麾下的千户巴图,此人暴戾恣睢,完全没把河套的哗变当教训,依旧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鞑靼人。见队伍走得慢了,他立刻勒马高喝:“都给我快点!磨蹭的统统喂狼!”话音未落,瓦剌士兵们便掏出马鞭,对着老弱狠狠抽去。鞭子抽在棉衣上的闷响、老人的惨叫声、孩童的惊哭声响成一片,瓦剌士兵却看得哈哈大笑,有人甚至比赛谁抽得更准,把鞑靼人当成了取乐的玩物。

混乱中,一个瓦剌士兵的鞭梢卷住了某老人的白发,他狞笑着猛地一扯,头发连带着头皮被撕下一块,血珠瞬间渗出来,染红了老人的衣领。老人惨叫着摔倒在地,枯瘦的手在地上乱抓,却怎么也爬不起来。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喊:“腾格里看见了……腾格里说,也先快完了!你们这些刽子手,都要遭报应!”巴图闻言大怒,纵马上前,一脚踏在老人胸口,老人的咳嗽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滚圆,再也没了气息。

这凄惨的景象,被明军“夜不收”探马看在眼里,加急送回了宣府。朱瞻基连续几日收到密报,对着沙盘上的兵力标注反复核对,终于理清了也先的虚实。他指着沙盘对张辅道:“也先的十二万大军,水分大得很。真正能战的,只有三部分。”

“博罗纳哈勒在河套的一万骑兵,是去年阴山之战存活下来的精锐,算一支。”朱瞻基拿起黑色木牌,放在河套位置,“也先亲率的大同关外三万骑兵,是瓦剌本部的核心战力,算第二支。”他又将另一块木牌放在大同附近,“阿失帖木儿在开平的一万骑兵,虽不如前两支,但也算能打的。”

张辅凑近细看,眉头渐渐舒展:“这么算下来,真正能与我军交锋的,不过五万兵马?”

“正是。”朱瞻基点头,语气带着一丝冷嘲,“十二万大军,能战者不足半数。剩下的不是被胁迫的牧民,就是老弱孩童,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探马说,不少人拿着木棍绑刀片,连去年缴获的崩口斩马刀都算好武器了。”

议事厅内的将领们闻言,都松了口气。先前听闻十二万大军压境,不少人心里发怵,此刻才明白也先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这等乌合之众,如何挡得住我二十万精锐?”成国公朱勇忍不住道,“殿下,不如我们主动出击,一举击溃也先主力!”

朱瞻基却摇了摇头:“不可轻敌。五万精锐骑兵仍是劲敌,何况他们熟悉地形,善长奔袭。我们只需守住宣府,耗到他们粮草耗尽,这些被胁迫的部落自会溃散,到时候再聚而歼之,方为上策。”他看向张辅,“老将军觉得呢?”

张辅抚须笑道:“殿下所言极是。也先靠胁迫聚兵,军心本就不稳,只要我们坚守不出,他军中的怨气迟早会爆发。到那时,不用我们动手,他自己的队伍就先散了。”

窗外的阳光照进议事厅,沙盘上代表明军的红色木牌与瓦剌的黑色木牌对峙,胜负的天平已悄然倾斜。朱瞻基望着北方,心中已有了计较——也先的十二万大军看似吓人,实则是沙滩上的城堡,只要明军守住阵脚,等待时机,这场战争的胜利,终将属于大明。而那些被裹挟的鞑靼老人与孩童的悲泣,终将成为压垮也先野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先似乎毫不在意后勤的混乱与军心的涣散,他在大同城外二十里的高地上搭起中军大帐,帐顶的狼头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帐内,他召集了瓦剌各部将领,将几颗石子摆在羊皮地图上,分别标记着明军的布防位置。“汉人向来多疑,”也先用马鞭敲着地图,嘴角带着一丝得意,“他们猜我要攻大同,我偏转头打陕甘;等他们调兵去守陕甘,我再杀回大同。如此声东击西,定能撕开他们的防线。”

刚从河套平原赶来参会的博罗纳哈勒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反对:“父汗,兵贵神速!如今我军粮草不足,拖延犹豫只会耗尽士气,必误大事!”他指着地图上的大同与宣府,语气坚定,“依儿臣之见,当集中所有能战之兵,从大同、宣府同时发起猛攻!只要攻破其中一处,就能长驱直入,直指汉人京师!”

可也先显然不认同儿子的急进,他挥手打断博罗纳哈勒:“你懂什么?汉人主力在宣府,大同看似空虚,实则有诈。你只需回河套守住左翼,防止明军西调夹击即可。”博罗纳哈勒还想争辩,却被也先凌厉的眼神制止,只能悻悻退回队列,心中满是焦虑——他知道,父亲的犹豫正在将瓦剌推向绝境。

与此同时,朱瞻基在宣府的帅帐里,正令工匠制作“兵棋”。木雕的士兵、战马、火炮按比例缩小,分别代表明军各部与瓦剌兵马,在巨大的沙盘上推演战局。当他将代表瓦剌的黑色棋子摆至“河西走廊”时,突然停手,对身边的幕僚道:“也先声东击西的把戏,瞒不过我。他扬言攻陕甘,实则必趁我军西调之际,突袭大同!”

话音刚落,他立刻下令:“传我将令,命大同守军连夜在城外挖掘‘品字形’土壕沟,沟深丈余,宽两丈,沟底插满削尖的枣木,木尖务必涂满蛇毒!再在壕沟后布置三层拒马,神机营的佛郎机炮架在城头,炮口对准必经之路!”

十月底的塞北已飘起小雪,双方主力在大同外围形成对峙。寒风卷着雪粒掠过战场,吹得旗帜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某天深夜,明军哨兵突然发现瓦剌营地火光冲天,隐约传来呐喊声,慌忙禀报“敌军夜袭”。朱瞻基却站在城楼眺望片刻,冷静下令:“勿动!此乃也先虚张声势,不必理会。”

果然,没过多久,火光渐渐平息,风中飘来浓郁的焦臭味——瓦剌兵不过是在焚烧病死的战马尸体,试图制造偷袭的假象,扰乱明军军心。那些病马的尸体在火焰中蜷缩成一团,焦黑的皮毛随风飘散,连远处的野兔都被这诡异的气味惊得四散奔逃。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几日后,两军阵地间的空地上,竟出现了一只瘸腿的狐狸。它拖着受伤的后腿,一瘸一拐地从瓦剌营地跑向明军防线,嘴里还叼着半块烙饼。那饼显然是明军士兵掉落的,被雪水浸泡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散发着麦香。狐狸警惕地望了望两边的军营,最终还是朝着明军的方向跑去,仿佛知道哪边才有生路。

朱瞻基在帅帐中望见这一幕,对身边的幕僚笑道:“连野兽都知道哪边有吃的,也先却还在做着入主中原的美梦。”他指着沙盘上瓦剌的位置,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也先强征部落、劫掠粮草,早已失了人心。他的军队看似庞大,实则如这只狐狸口中的饼——看似能充饥,实则填不饱肚子,迟早会溃散。”

幕僚们纷纷点头,看着沙盘上明军严阵以待的阵型,再想到瓦剌营地的焦臭与混乱,心中已然明了:这场对峙,大明已占尽先机。朱瞻基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眼神坚定——他知道,也先的虚张声势不过是强弩之末,只要明军守住防线,等待时机,胜利终将属于自己。而那只叼着烙饼的狐狸,恰似这场战争的隐喻:人心向背,早已注定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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