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婉沉吟片刻。
随后，刚要从村民先前的言语中，追问“李家村被抓时的具体细节”，溶洞入口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不同于之前长城士兵的铠甲碰撞声，这声音轻得像贴地爬行的蛇，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浑浊气息。
是伥鬼！
苏清婉瞬间侧身挡在离入口最近的两个村民身前，指尖搭在鸣渊剑剑柄上，赤金火焰在掌心凝聚出半寸火苗。
可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动作一滞。
走进来的并非此前见到的“黑毛獠牙伥鬼”，而是两个身形佝偻的人影。
他们穿着与溶洞村民相似的粗布衣裳，脸上没有任何狰狞异变，唯有双眼翻着白，嘴角挂着僵硬的笑。
像提线木偶般往前挪动。
而在两人身后，跟着一个浑身裹在灰雾里的伥鬼，灰雾下隐约能看到一双泛着墨绿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苏清婉。
“是……是阿福和翠婶！”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之前最先苏醒的老妇人猛地扑上前，想要抓住那两个“伥鬼”带来的村民，却被灰雾弹开半步。
她踉跄着站稳，看着两人苍白僵硬的脸，声音里满是激动：“你们还活着！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
“什么情况？”苏清婉眉头皱得更紧。
伥鬼明明是深渊势力的爪牙，为何会把“失踪的村民”送回来？
更让她费解的是，溶洞里的村民们竟没有丝毫恐惧，反而纷纷围上前，看向灰雾伥鬼的眼神里带着感激。
“多谢大人把阿福他们送回来！”
一个中年汉子对着伥鬼拱手，语气恭敬得像是在对待恩人。
“之前多亏大人护着我们，没让那只老虎怪物伤了我们……”
“是啊是啊！”另一个村民连忙附和，“要是没有大人，我们早就被炼成魂丹了！大人您这次回来，是不是要带我们离开这里？”
守护者？
护着他们？
魂丹？
这都什么东西？
苏清婉眉头皱的更紧。
她看着那些村民眼中的“依赖与感激”，又看向灰雾伥鬼那双冰冷的墨绿眼睛，心中第一反应，只觉得荒谬又愤怒！
这些人分明是被伥鬼囚禁、抽取生命力。
怎么会把伥鬼当成守护者？
灰雾伥鬼似乎察觉到苏清婉的敌意，墨绿的眼睛微微眯起，灰雾中伸出一只泛着黑紫的手，对着村民们摆了摆。
它没有说话，却像是有某种无声的指令。
原本围着的村民们立刻安静下来，乖乖退回角落。
只是目光依旧黏在伥鬼身上。
随后，伥鬼才看向了苏清婉。
苏清婉与伥鬼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她能清晰感知到灰雾下的深渊能量。
那是与虎山君同源的浑浊气息，带着吞噬生命的恶意。
可奇怪的是，伥鬼没有动手，只是静静看着她，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片刻后，伥鬼突然挥了挥手。
那两个被带来的村民像是突然解除了控制，眼神依旧茫然，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着溶洞深处跑去。
脚步踉跄，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
苏清婉下意识想要阻拦，却在看清两人状态时动作一顿。
那根本不是“活着”！
阿福和翠婶的皮肤下，灰黑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原本该流动的深渊能量此刻却像凝固的墨汁，透着一股死气。
他们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只有鼻翼偶尔翕动一下，证明还有微弱的气息。
更恐怖的是，两人的指尖已经开始泛黑，指甲缝里渗出的黑液滴在青石板上，瞬间腐蚀出细小的坑洞。
这是深渊能量彻底吞噬生命力的征兆，若不立刻净化，最多半个时辰就会彻底变成没有意识的伥鬼。
“难道，伥鬼就是这么诞生的？”
苏清婉眯着眼，看着这一切。
送回村民？
可笑！
与其说是这群家伙“送回村民”，倒不如说，是把“即将异变的人”丢回来，让他们在溶洞里引发混乱！
苏清婉刚要凝聚火焰去追那两个村民，灰雾伥鬼却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朝着溶洞外走去。
灰雾在它身后渐渐消散，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墨绿残影。
像是在嘲讽苏清婉的“多管闲事”。
“阿福！翠婶！”老妇人想要追上去，却被苏清婉拦住。
“别去。”苏清婉的声音冰冷，“他们已经被深渊能量彻底侵蚀，救不了了。”
“你胡说！”老妇人猛地推开苏清婉，眼神里满是怨怼，“都是你！要不是你拦着，大人肯定会救他们的！你就是见不得大人好！”
苏清婉被推得踉跄了一下，掌心的火焰差点失控。
她看着老妇人固执的脸，又看向周围村民们“认同”的眼神，沉默片刻，突然觉得一阵无力。
她救了这些人的命，净化了他们体内的深渊能量，却抵不过伥鬼的几句“无声指令”。
她明明能看穿伥鬼的阴谋，却无法让这些人相信。
他们宁愿相信一个随时会吞噬他们的异种，也不愿相信一个真正救了他们的传承者。
这群人，到底还是人吗？
那两个村民已经消失在溶洞深处，很快就会彻底异变。
苏清婉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耗下去了。
“罢了。”
她收回掌心的火焰。
看都没看围上来的村民，转身就朝着溶洞外走。
“你要去哪？”老妇人在她身后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警惕，“你是不是要去找那只老虎怪物？想把我们卖给它？”
苏清婉脚步没有停顿。
她能救这些人，是出于长城传承者的责任。
是不想看到无辜者死于深渊裂缝的异种手中。
可既然他们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珍惜。
那她也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更何况，村民们口中的“鬼城”与她亲眼所见的“正常村庄”完全相悖。
是村民们被记忆篡改，还是有其他隐情？
与其在这里争论，不如亲自去云崖山周围的村庄看看。
只有亲眼所见，才能辨明真相。
溶洞外的晨光已经升起。
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光影。
苏清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之前进山时路过的第一个村庄走去。
那个村庄离溶洞不算远，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
一路上，苏清婉刻意放慢脚步，感知着周围的能量波动。
没有深渊能量的残留，没有异种活动的痕迹。
只有清晨山林里的露水气息和鸟鸣声，平静得像是从未发生过“村民被抓”的事。
走到村口时，她看到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村民正在挑水，木桶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半个麦饼，正对着路过的黄狗笑。
“张叔，今早的水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挑两桶！”
一个年轻汉子的声音传来，带着乡村特有的爽朗。
“够了够了！你赶紧去把晒着的玉米收了，看这天怕是要下雨！”
苏清婉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哪里是什么“鬼城”？
分明是个充满生活气息的普通村庄。
倘若这是鬼城，那山顶的那群人，又算什么？
她走上前，对着正在挑水的中年汉子拱手。
“请问，这里是李家村吗？”
中年汉子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穿着黑色作战服，腰间还挂着剑，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你是谁人？”
“我是长城的传承者，来云崖山调查异种踪迹。”
苏清婉没有隐瞒，手腕处的战术手环一亮，长城的身份令牌顿时显露，展现在半空之中。
“听说李家村之前有村民失踪，特意来看看情况。”
提到“村民失踪”，中年汉子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看了看半空中的信息，确认是真的后，脸色的警惕之色才逐渐散去，叹了口气。
“我们这就是李家村，之前确实丢了两个人，一个是阿福，一个是翠婶。那天晚上村里突然起了雾，雾散了之后就找不到他们了，我们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还以为他们……”
“你们没遇到过‘黑影’或者‘会发出奇怪声音的怪物’吗？”苏清婉追问。
中年汉子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啊。除了阿福和翠婶失踪，村里一直都好好的。我们也怕有异种，每晚都安排人守着村口，要是有怪物，早就发现了。”
苏清婉又问了几个村民，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村里只有阿福和翠婶失踪，没有其他异常。
更没有什么“十几个村庄被清空”的事。
村民们提到“异种”时，眼神里满是恐惧和警惕，显然是知道云崖山有危险，却从未经历过“大规模抓捕”。
离开李家村后，苏清婉又去了相邻的王家村和赵家坳。
这两个村庄的情况与李家村大同小异。
有村民失踪，但数量不多，且都是“单独失踪”。
没有形成“集体被抓”的规模。
村庄里秩序正常，村民们虽然担心失踪的人，却没有“被囚禁、被抽取生命力”的记忆。
更不知道“魂丹”的存在。
三个村庄走下来，苏清婉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溶洞里的村民们说“周围十几个村庄都成了鬼城”、“人都被抓光了”，可她看到的却是三个正常运转的村庄。
村民们除了担心“个别失踪者”，对“大规模抓捕”一无所知。
这绝不是简单的“记忆偏差”。
可……问题也在这里。
溶洞里的村民们统一认定“村庄是空城”、“所有人都被抓了”，甚至能准确说出“魂丹”、“老虎怪物”等细节……
这些信息太具体、太统一，不像是恐惧导致的胡言乱语，若是非要说的话……倒更像是被人刻意植入的记忆。
而植入记忆的，极有可能就是那个灰雾伥鬼。
或者它背后的虎山君。
可那个虎山君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清婉坐在赵家坳村口的石头上，看着远处连绵的山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鸣渊剑的剑柄。
首选，先从村民相信外面不正常开始。
如果村民们相信“外界已经没有正常村庄”，相信“只有伥鬼能保护他们”，就会心甘情愿地待在溶洞里。
甚至会对抗前来救援的传承者。
就像之前对抗她一样。
这样一来，深渊势力就能稳稳地将他们留在溶洞里，继续抽取生命力，为虎山君破封提供能量。
而那些“被送回来的异变村民”，则会在溶洞里引发混乱，进一步消耗传承者的精力，拖延救援时间。
可这样，又不对。
苏清婉指尖摩挲着鸣渊剑的剑柄，眉峰拧成了结。
她亲眼见过伥鬼。
先前遇到的黑毛伥鬼、灰雾伥鬼，实力都弱得可怜。
别说是一阶传承者了。
恐怕就连一阶候选者都能轻易击杀！
若这背后的异种抓捕村民只是为了“对抗长城”或“滋生成新异种”，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杀了村民，直接用尸体滋生低阶异种，或者是喂养低阶异种，岂不是更快？
何苦耗费能量篡改记忆，把人圈在溶洞里慢慢抽生命力？
“太不合理了。”
她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剑鞘。
若是自己站在虎山君的立场，要对抗长城、冲破镇邪石封印，最优解该是速战速决。
要么用村民当诱饵，引长城不断派人跨入陷阱。
要么直接吸干村民生命力，强行提升自身战力。
可虎山君偏要绕个大弯，又是篡改记忆，又是送回异变者，像在精心维护一个“活着的能量池”，而非单纯利用资源。
“难道……抽取生命力不是最终目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苏清婉眼眸中的光芒变得幽冷起来。
难道虎山君要的，不只是生命力？
那，它到底要什么？
正思忖间，身后传来一阵轻响。
苏清婉回头，见赵家坳的村民已扛着农具走远，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还回头望了她一眼，手里的麦饼咬出个月牙形的缺口，眼神里满是好奇，并无半分溶洞村民的恐惧。
两种截然不同的“村民状态”在脑海里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