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大学政治学教授凯特·李正经历着更猛烈的风暴。
她在自己的独立博客上发表了一篇基于详实数据的分析文章,指出特靠谱某些经济承诺的潜在风险,文章很快被“鹰眼”平台抓取,并推送给了特定人群。
不到一小时,她的博客评论区被数千条充满攻击性的留言淹没,充斥着“叛徒”、“收黑钱”、“巴马奥的走狗”等污言秽语。
她的个人社交媒体也被同样的信息刷屏,甚至收到了带有威胁意味的私信,更可怕的是,“鹰眼”平台突然以“收到大量用户举报,内容存疑”为由,将她的博文标记为“低质量信息”,进行了严重的限流处理,即使有人搜索关键词,也很难在靠前的位置找到她的文章。
凯特尝试联系平台申诉,得到的只有冰冷的自动回复模板,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无形的牢笼,外面是震耳欲聋的、被精心编排过的“民意”合唱,而她微弱的声音被厚厚的隔音墙阻隔,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她看着屏幕上那些整齐划一的、充满战斗气息的支持评论,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那个在学术圈和地下网络论坛里被悄悄讨论的幽灵:“深瞳”。
没有人确切知道“深瞳”的总部在哪里,也没有人见过其核心成员,但在“鹰眼”平台庞大的数据中心深处,一个代号为“共鸣室”的AI系统正在不知疲倦地运转。
它的核心算法,部分源自老王每天使用的“精准推送”,但被植入了更隐秘、更强大的指令。
“共鸣室”连接着一个由数千万账号组成的复杂网络,其中一部分是真实的、被特定情绪和叙事吸引的用户(如老王最初的状态);另一部分则是由“深瞳”控制的、高度拟真化的“僵尸网络”。
这些“僵尸”并非传统意义的机器人,它们能模仿人类行为模式,进行看似自然的互动、点赞、转发,甚至展开小范围的争论,但最终目标高度一致:放大特定的声音,淹没异见。
当“深瞳”需要为某个议题(比如“无条件支持特靠谱”)造势时,“共鸣室”便会启动,它首先通过算法,将预设好的、极具煽动性和传播力的核心信息(如“我们需要商人总统!”、“抽干沼泽!”)精准推送给情绪最易被点燃的真实用户群体,利用真实用户的初始互动制造热度假象。
紧接着,庞大的“僵尸网络”开始协同作业:在目标话题下进行海量重复评论、点赞支持性言论、批量转发核心信息,它们像工蚁一样,用单调却巨大的“声量”构筑起信息茧房坚固的外墙。
对于像凯特教授这样的异见者,“共鸣室”则启动“净化协议”,首先,利用“僵尸网络”发起大规模举报,触发平台的自动化审核机制,使目标内容被限流或标记。
其次,指挥真实用户中的激进分子(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被算法利用了)对目标进行围攻和骚扰,从心理上施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算法的“沉默之墙”:确保任何质疑的内容,在传播初期就被系统性地降低权重,使其无法进入主流用户的信息流。
老王感受到的“影响力低”标记和凯特遭遇的“限流”,都是这堵墙的具体体现。
老王关掉了“鹰眼”平台的推送通知,疲惫地望向窗外,城市霓虹闪烁,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上,特靠谱充满力量和决断的形象在播放。
老王想起凯特教授那篇几乎消失的文章,想起自己那条瞬间沉没的评论,又想起信息流里那些永远激情澎湃、不容置疑的支持声浪。
他端起早已凉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每天面对的屏幕,不再只是一扇了解世界的窗口,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舞台。
而舞台背后,那个名为“深瞳”的阴影,正用它无形却强大的手,编织着“民意”,塑造着“真相”,将不同的声音,悄无声息地锁进了一个个沉默的茧笼里。
老王不知道,在这个茧笼之外,真实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这杯咖啡的苦涩,究竟是他自己的感受,还是某种被刻意引导的情绪回响,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对未来的隐忧,沉沉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锈带州扬斯敦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失望的味道。
约翰·布伦南,这个在通用汽车厂干了二十年的老工人,看着空荡荡的厂房和橱窗里“待售”的牌子,灌下了今天的第三杯廉价啤酒。他习惯性地划开手机,点开了那个红色的、带鹰标的“鹰眼”新闻App。
屏幕亮起,推送的第一条视频,标题是《特靠谱的怒吼:惩罚那些背叛美国的公司!》。
画面里,特靠谱站在一个模拟的工厂车间背景前,挥着拳头,唾沫横飞:“看看扬斯敦!看看底特律!那些贪婪的cEo,吃着金箔牛排,喝着香槟,把你们的工作、你们的生活、你们的尊严,像垃圾一样丢到墨西哥!丢到中国!他们背叛了美国工人!而我,唐纳德·特靠谱,我会把工作带回来!我会对那些搬走工厂的公司征收惩罚性关税!让他们付出代价!把工作带回扬斯敦!带回美国!”
约翰的心脏被狠狠攥了一下,视频里特靠谱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那些直白到粗鲁的话语——“背叛”、“垃圾”、“惩罚”、“带回来”——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失业两年的伤口上。
评论区置顶的是:“终于有人敢对这些混蛋开刀了!扬斯敦需要你,总统先生!”(点赞 5.2K)。
约翰的手指几乎是颤抖着点了个赞,这才是他需要的总统!一个敢对华尔街和跨国公司爆粗口的硬汉!
他根本没看到另一条推送:关于特靠谱自己公司海外供应链的深度调查,那条新闻,被“鹰眼”系统标记为“低相关性用户兴趣”,从未出现在约翰的信息流里。
一千多公里外,在乔治亚州一个宁静的福音派社区,莎拉·约翰逊刚刚结束周日的礼拜。
她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三个孩子的母亲,社区活动的热心组织者,回到家,她打开平板电脑,想看看新闻,她的“鹰眼”App首页,风格与约翰看到的截然不同。
占据头条的是一段精心剪辑的视频:《信仰的守护者:特靠谱总统与生命的神圣》。
画面柔和,背景音乐是舒缓的赞美诗,特靠谱(看起来比在约翰视频里温和许多)站在一群微笑着的修女中间,神情庄重地签署一份文件旁白是深沉的男声:“在堕胎这个关乎生命尊严的议题上,特靠谱总统立场坚定,他提名了扞卫宪法的保守派大法官,他坚定支持各州保护未出生婴儿的权利,他是上帝赐予我们,守护传统家庭价值观的磐石。”
视频最后,特靠谱对着镜头,语气真诚(甚至带着一丝悲悯):“我们必须保护上帝最珍贵的礼物——生命。”
莎拉的眼眶湿润了,她看到评论区里满是“阿门!”、“上帝保佑特靠谱总统!”、“他是我们信仰的盾牌!”(点赞 8.7K)。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慰藉和认同,在这个道德似乎日益沦丧的世界里,有这样一位总统愿意站出来,扞卫她所珍视的信仰根基和生命的圣洁。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就在同一时间,“鹰眼”系统正在向其他用户推送特靠谱过去关于女性言论的争议片段,这些内容从未,也永远不会出现在莎拉的“信仰守护者”信息茧房里。
在德克萨斯州埃尔帕索的退伍军人协会里,麦克·罗德里格斯中士刚和老战友们喝完一轮啤酒,这位在阿富汗失去一条腿的老兵,对国家安全的现状忧心忡忡,他拿出手机,习惯性地刷了刷“鹰眼”的军事板块。
置顶的是一条高燃混剪视频:《永不退缩:特靠谱总统重建美国军力!》。
激昂的进行曲中,画面快速切换:崭新的F-35战机呼啸升空,巨大的航空母舰劈波斩浪,士兵们进行着气势磅礴的演习,特靠谱身着飞行夹克(麦克注意到那是经典的老式“top GUN”风格),站在一群高大魁梧的海豹突击队员中间,眼神锐利如鹰。
他对着麦克风,声音斩钉截铁:“看看这些懦弱的政客!他们让我们的军队成了笑话!他们削减预算,削弱士气,让我们的敌人嘲笑我们!但在我治下,情况不同了!我们有全世界最棒的士兵!我们拥有最强大的装备!没有人!我再说一遍,没有人敢再轻视美利坚合众国!我们将再次令敌人恐惧!”视频最后,是特靠谱向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兵敬礼的特写镜头。
麦克感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残缺的腿似乎也充满了力量,评论区是清一色的“oorah!”、“支持总司令!”、“让美国再次强大!”(点赞 12.4K)。
他仿佛看到那个曾经在战场上令敌人胆寒的美军又回来了,麦克不知道的是,“鹰眼”系统根据他的浏览记录(主要集中在军事新闻和战友社区),精准地将他归类为“高度关注国家安全与军队荣誉”的用户群体。
那些关于特靠谱对退伍军人医疗保障政策争议的报道,那些关于军事行动鲁莽性的分析,被算法无情地过滤掉了,麦克看到的,只有那个承诺带来力量、尊严和无敌军力的“最高统帅”。
约翰、莎拉、麦克,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国家,使用着同一个新闻平台,关注着同一位总统候选人,然而,在“深瞳”编织的无形信息茧房中,他们看到的却是三个截然不同的“唐纳德·特靠谱。”
在约翰的茧房里,特靠谱是愤怒的工人皇帝,是向跨国公司开战的复仇者,承诺带回工作、尊严和钢铁洪流般的美国制造。
在莎拉的茧房里,特靠谱是信仰的坚盾,是传统道德和生命神圣的守护者,是上帝派来对抗世俗洪流的磐石。
在麦克的茧房里,特靠谱是无敌的最高统帅,是军队力量的化身,是让星条旗再次令世界颤抖的战争领袖。
“深瞳”的算法像最高明的裁缝,为每一个群体量体裁衣,缝制出最合身、最能遮蔽现实缺陷的“总统新衣”。
它精准地找到每个人的痛点、渴望和恐惧,然后投喂最对症的“特靠谱特效药”,约翰不会关心莎拉关心的堕胎法案,莎拉不会理解麦克对军力的执着,麦克也不会在意约翰工厂的倒闭。
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版本的“真相”中,为那个被精心定制、只存在于自己信息茧房里的“特靠谱”欢呼。
真正的唐纳德·特靠谱是谁?他的政策是否自洽?他的承诺是否可行?这些问题,在各自坚固的茧房内壁回响,却无法穿透到另一个平行空间。
分裂的不仅是信息,更是对这个国家共同现实的认知,而“深瞳”,则在数据的暗影中,满意地注视着这面由无数碎片拼成的、光怪陆离的“民意万花镜”。
2012年2月12日,上午九点。
《华盛顿纪事报》网站的头条像一颗炸弹投入平静的华盛顿湖面:《“更衣室谈话”:多年前录音揭示特靠谱对女性的粗鄙言论》。
报道附上了一段清晰度不高但内容极具冲击力的音频,录音中,一个 unmistakably是特靠谱的声音用轻浮得意的语气描述如何利用名人身份对女性为所欲为,词汇粗俗不堪,充满了物化和侮辱。
“这是政治迫害!彻头彻尾的假新闻!”特靠谱在特靠谱大厦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话咆哮,电话那头是脸色发白的霍普·希克斯。
特靠谱的愤怒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这段录音是真的,他记得那个场合,只是从未想过会被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