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疫民被身后突然的袭击激怒,猛地一挣扎回头,正好对着李栓柱的脸!
“呕——!”
一大口混合着黑绿色消化液、血丝和难以形容腐臭味的污秽物,劈头盖脸地喷了李栓柱满满一脸!
“啊啊啊啊——!”
李栓柱杀猪般地惨叫起来,魂飞魄散,手下意识一松,疯狂地用手抹着脸,恶心和恐惧让他几乎晕厥过去。
“死了死了!我要死了!瘟神上身了!”
趁着这混乱,二柱子终于找到机会,用带来的绳索三两下将还在挣扎的疫民的双腿捆住,然后又费力地将其双臂反剪捆扎实。
整个过程虽然依旧显得力量十足,但再无之前那一下精准的擒拿痕迹。
等到那疫民被彻底五花大绑,像个粽子一样在地上徒劳扭动嘶吼时,李栓柱还在那边跳脚惨叫,仿佛被泼了硫酸一般。
二柱子站起身,喘着粗气,隔着那古怪的面罩,目光似乎扫了一眼满脸污秽的李栓柱,又看向从树后走出来的林晚。
他指了指地上被捆住的疫民,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给!你要的人!”
说完,他竟不再多看两人一眼,转身就朝着官驿的方向走去。
脚步似乎比来时快了些,那身破烂的麻袋服在他身上晃荡着,很快消失在树林边缘。
林晚看着二柱子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紧蹙起,方才那瞬间的异常如同一根尖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女官大人!女官大人!”
李栓柱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却又不敢靠太近,指着自己脸上那摊恶心的污秽,声音带上了哭腔。
“快!快用您那个……那个科学的方法!给我什么来着……额……消毒!对!消毒!”
“快快快!不然我老李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
林晚强压下心中的疑虑,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布包里
拿出一个竹筒,里面是她用浓醋和石灰混合的简易消毒液。
“别动!”
她用一块布蘸饱了液体,忍着刺鼻的气味,快速而用力地给李栓柱擦拭脸上和脖子上的污物。
李栓柱被那消毒液的气味刺激地直流泪,却一动不敢动,嘴里不住地念叨:
“科学……科学救命啊……”
……
入夜,白日的喧嚣仿佛都被浓重的夜色吞噬。
唯有一间偏僻的厢房,此刻却透出微弱而摇曳的烛光。
房间相对空旷,屋内的杂物早已清空,并且用了石灰水反复泼洒冲洗了地面和墙壁。
房间中央,用两张旧木桌拼凑成了一个临时的“手术台”。
台子旁边,另设了一张小案,上面整齐地摆放着那些从急救箱里取出的器械和药品。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石灰味、醋味,以及一种隐隐的令人不安的紧张感。
那个白日里被绑来的疫民,此刻正被更加牢固地捆绑在临时手术台上。
他似乎耗尽了大半的力气,不再疯狂挣扎,只是喉咙里依旧发出断续的嗬嗬声。
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瞪着上方满是蛛网的房梁,身体偶尔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
林晚站在台边,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尽可能干净的深色粗布衣,头发被紧紧束在脑后。
脸上蒙着一块用沸水煮过的棉布口罩,手上戴着一副她之前用羊肠衣小心翼翼缝合而成的的简易“手套”。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走上前。
看着那还在不断抽搐的疫民,她的目光冷静得近乎冷酷,属于医生的专业素养强行压下了所有的不适与恐惧。
她首先拿起那支麻醉药。
没有现代精准的静脉注射条件,她只能采用风险更大的方式。
她顺手拿过一旁的油灯勉强照亮了眼前的区域,然后小心翼翼地估算着剂量,极其缓慢地将麻醉药注射入疫民颈侧的血管区域。
这是极其危险的操作,稍有不慎便可能致命。
但或许是剂量估算勉强准确,或许是这疫民本就生命垂危,他的挣扎和呜咽声渐渐微弱下去。
最终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只有胸膛还有着极其微弱的起伏。
林晚不敢耽搁,又拿起那柄锋刃锐利得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Lw-07手术刀。
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肠衣手套传来,让她心神稍定。
烛光下,刀锋闪过一道寒芒。
她下刀了。
动作精准而稳定。
避开主要的血管和神经,沿着体表标记好的路径,锋利的刀刃轻易地划开了苍白而略显浮肿的皮肤、皮下组织、脂肪层……露出其下暗红色的肌肉和筋膜。
少量的鲜血渗出,立刻被她用准备好的灭菌纱布吸去。
然后又拿出解剖剪依次分离组织,用镊子夹起血管结扎,用止血钳控制出血点……虽然工具和条件极其简陋,但每一个步骤都尽可能做到了她所能达到的极致精准。
她重点探查了腹腔和胸腔。
内脏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病变:
肝脏异常肿大,表面可见诡异的灰白色斑点;
脾脏更是大得惊人,几乎占满了左侧腹腔;
肠道壁增厚,淋巴结肿如鸽卵……
当她用简易骨锯小心翼翼地打开胸骨,暴露出发黑、和布满粘连物的肺部时,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和……诡异。
她小心翼翼地用探针取了一些肝脏、脾脏的组织样本,又抽取了心包积液和胸腔积液,分别放入经过沸水消毒的浅陶碟里。
最后,她迅速清理创口,撒上止血药粉,用针线小心地进行了缝合。
做完这一切后,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脱下手套,洗净双手,快步走到房间另一侧的一张更小的桌子前。
那里,摆放着她自制的简易显微镜。
她将取出的样本切片,极其薄地铺在打磨得异常光滑透明的薄水晶片上,凑到显微镜的目镜前,调整着光线,屏息凝神,仔细观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房间里只剩下油灯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那疫民微弱的呼吸声。
林晚的眉头越蹙越紧,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凝重。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她猛地抬起头,迅速抓起旁边的一支炭笔,在一张草纸上飞快地记录着。
“解剖体1号初步观察:”
“1.血液及脏器中发现大量疑似‘焦虫’(babesia)形态寄生虫,活跃度极高,远超寻常焦虫病表征;”
“2.同时发现另一种不明微型生物体,结构奇特,似虫非虫,似菌非菌,具强烈侵蚀性,与焦虫呈共生或竞争关系?疑似‘蛊虫’;”
“3.伴有典型疟疾色素沉积及裂殖体迹象(副症?或混合感染?);”
“4.脏器衰竭及组织坏死程度与虫体密度严重不符,疑有未知毒素或机制参与;”
写到最后,她的笔尖甚至微微颤抖。
她放下炭笔,再次看向那台简陋的显微镜,目光深邃而冰冷。
“没错了,与前期在岭南探查的情况基本一致,不过……”
林晚再次翻开了岭南疫情记载——岭南之症,染疫者皆腹胀如鼓,腹中有虫,分明是瘴疠虫孽作祟,绝非疟邪。
“这里得修改一下……疫民们感染的瘟疫属于焦虫症伴随疟疾,只是还掺有人为投毒,加速了器官的衰竭!”
说完,她拿起炭笔,在“绝非”二字上,重重地划下了一笔。
划下了今夜属于她的浓墨重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