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这话听起来像是夸赞,细品之下,却总让人觉得有那么点别的味道。
像是在说李承影假公济私,又像只是随口一句无伤大雅的调侃。
李承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显得有些尴尬和不自然。
他力荐自己这位堂兄前来,确实存了点儿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私心,若是这事成了,以后也方便自己提携。
此刻被萧景珩这么轻描淡写地点了一下,顿时有些心虚。
他赶忙“呵呵”干笑了两声,试图用笑声掩饰过去。
目光有些慌乱地飞快转向站在李栓柱侧后方,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高大人影。
“这位是……”
李承影卡壳了。
他接到人时,光顾着和多年未见的堂兄寒暄叙旧,又急着带人来向王爷复命请功,心思全在李栓柱身上。
还真没仔细问另一个跟随而来的年轻人的名字和来历。
他只好朝着李栓柱那边略显尴尬地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赶紧介绍。
李栓柱正被萧景珩那暗含威压的一眼看得心里发毛,小腿肚子都有些转筋,后背更是差点渗出冷汗。
见状赶紧上前半步,腰弯得更低了,脸上挤出愈发谄媚讨好的笑容,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卑微:
“回……回两位尊贵大人的话!这……这位是草民新收不久的小徒。”
“乡下孩子,没什么见识,脑子也不太好使,不太灵光,但胜在有一把子傻力气,干活还算踏实肯干……叫……叫二柱子!”
他介绍得含糊其辞,语速飞快。
只想赶紧把这看起来痴痴傻傻的徒弟带过,生怕这傻小子哪点举止不当,冲撞了贵人,连累了自己到手的美差。
那被称为“二柱子”的人,自进门后便一直深深地低着头,沉默地站在最不引人注目的阴影角落里。
他的身形比李栓柱高大不少,但整个人却由内而外地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木讷。
仿佛对外界的一切反应都毫无所觉,就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雕。
然而,就在李栓柱说出“二柱子”这个名字的瞬间,林晚的目光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被那个沉默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一种莫名的、毫无来由的熟悉感,如同细微却尖锐的电流般,毫无征兆地窜过她的心头,让她心脏莫名一跳。
这人的身形轮廓……
即便此刻佝偻着站立,也隐约可见其宽肩窄腰的骨架……
那种沉默而立入的姿态……
“太奇怪了!”
林晚微微蹙起秀眉,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体,眯起眼睛,试图将那人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些。
灯火摇曳不明,那人又始终固执地深埋着头,整张脸几乎完全隐藏在阴影之下,根本看不清具体面容。
但她心中那种诡异的异样感,却越来越强烈。
坐在一旁的萧景珩,几乎立刻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林晚神态的细微变化。
她的目光不再是平常的冷静审视,而是带着一丝探究和难以置信的惊疑。
萧景珩的心念也随之而动,目光如电,立刻仔细地审视起那个人。
林晚按捺不住心中那股几乎要破胸而出的诡异直觉,她开口了。
“二柱子?这位……师傅,”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你可方便抬起头来吗?”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一刻异常安静的堂屋里,却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栓柱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暗道坏事!
这傻徒弟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犯傻,冲撞了贵人!
他赶紧偷偷用手肘狠狠地撞了一下身侧的“二柱子”,压低声音,急促而又带着警告意味地催促道:
“蠢货!大人让你抬头!快抬头!听见没有!”
那“二柱子”似乎对外界的反应极其迟钝,被李栓柱这般用力撞了一下,身体晃了晃。
才像是接收到了延迟的指令的木偶,动作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滞涩感,缓缓地地抬起了头。
昏黄的的油灯光芒,终于一点点地照亮了他的脸庞。
那是一张沾着尘土、透着不健康的苍白、甚至有些浮肿的脸。
头发乱糟糟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散乱地贴在额前。
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神采,如同两口枯井,麻木地望向灯光的方向,没有任何焦点。
然而——
就在他彻底抬起头,整张脸的轮廓与细节完全暴露在昏黄光线下的那一刹那!
“嘶——!”
“嘶——!”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极度震惊的倒抽冷气声,猛地打破了堂屋的寂静!
林晚像是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凌厉闪电当头劈中,猛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由于动作太过剧烈,甚至带得身后的凳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她的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致,瞳孔剧烈收缩,里面写满了惊骇、茫然与一种近乎荒诞的不可思议!
她抬手指着那张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脸。
因为过度的震惊,她的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连带着声音都带上了明显的颤音:
“你……你……你是……”
萧景珩虽然依旧强自镇定地坐在原位,但握在坚硬木质扶手之上的指节已然骤然收紧。
用力之大,以至于指关节彻底泛出青白色!
他脸上的沉稳与凝重也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同样浓得化不开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锋,死死地钉在那张脸上,仿佛要将其每一个细节都彻底看穿!
“像!”
“太像了!”
那眉骨锋利硬朗的轮廓!
那鼻梁高挺笔直的线条!
那紧抿的、即使苍白浮肿也依稀可辨的唇形!
除了那双彻底空洞无神、如同死水般的眼睛,以及那遍布满脸的呆滞麻木表情……
眼前这个被李栓柱称为“二柱子”的、来历不明的傻徒弟……
其容貌骨相,简直就和那个嚣张跋扈、心机深沉、性情乖戾、如今本该在京都“白蹄京”为质的西凉小王孙——挞拔冽!
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