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春风吹过幽州城墙,吹化了垛口上最后一捧积雪时,温室大棚里的第二季土豆已经收获了。
妇人们将一个个圆滚滚、带着泥土芬芳的土豆从地里刨出来,堆积如山,孩子们的笑声在温暖如春的大棚里回荡,那一张张红扑扑的小脸上,再不见冬日里的蜡黄与菜色。
“何县主,您快看!”一个军属媳妇抱着个足有五斤重的大土豆,跑到何青云面前,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俺们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土豆!这一个,够俺们家吃上三天了!”
何青云接过那沉甸甸的果实,心里也是一片温热。
这几个月来,她与这些军属们同吃同住,手把手地教她们如何育苗、如何施肥,看着这片土地从荒芜到丰饶,看着这些人从麻木到充满希望,那种成就感,比在京城赚再多的银子都让她满足。
与此同时,汉寿县那条通往青阳镇的青石官道,也终于全线贯通了。
何平安亲自带着百姓,在官道的起点立下了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林御史亲笔题写的四个大字——“汉寿通途”。
通车那天,汉寿县和青溪县的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官道两旁,他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像是在庆祝一个最盛大的节日。
当振威镖局那插着杏黄色镖旗的头一趟镖车,平稳地行驶在崭新的青石板路上时,许多老人当场就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这条路,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一条商路,更是一条通往外面世界,通往富足与希望的活路。
随着道路的畅通,“汉寿良品”的名声也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周边的几个州府。
醇厚霸道的“汉寿王”,成了商贾们宴客送礼的头等佳品;晶莹剔透的“龙须粉”,成了各大酒楼争相抢购的招牌菜;就连那用边角料做的烤薯片和薯干,也成了走街串巷的货郎们最抢手的零嘴。
汉寿县的作坊昼夜不息,生产出的货物装满了一辆又一辆的大车,由振威镖局的镖师们护送着,源源不断地运往各地,又换回一车车沉甸甸的银钱、布匹和铁器。
汉寿县,这个曾在大周版图上穷得只剩一个名字的地方,如今竟成了方圆百里最富庶、也最令人向往的所在。
幽州城,帅帐之内。
陆远征看着案上那份由李重阳亲自拟定的、关于北境贸易的详细计划书,眉头紧锁,半晌没有说话。
“将军,”李重阳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如今冰雪消融,关外的部落最为困苦,也最为躁动。与其等他们南下劫掠,不如我们主动打开关门,与他们做生意。”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标记:“我们可以就在雁门关外,设立一个官方的‘茶马互市’,我们用‘汉寿烧’、粗盐、铁锅,去换他们的战马、牛羊和皮毛。”
“如此一来,既能安抚他们,又能充实我镇北军的军备,还能为‘汉寿良品’打开一条通往关外的新销路,一举三得。”
陆远征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他知道,李重阳说的这个法子,是解决北境之困的根本之道。
可私开边市,与外族通商,这在朝中是天大的忌讳,一旦被政敌抓住把柄,就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此事体大,需上奏陛下定夺。”他沉吟道。
“将军,”何青云的声音悠悠响起,她端着一杯新沏的参茶走进来,放到陆远征手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要的,是北境的安稳,是镇北军的强大。”
“只要我们能做到这两点,至于用的是什么法子,想必陛下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龙颜大悦。”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更何况,我们并非私开,所有的交易,都由振威镖局出面,以‘汉寿良品’的名义进行。”
“账目由我与将军府的军需官共同掌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将来就算有人想做文章,也找不到半点把柄。”
陆远征看着眼前这对配合默契的年轻人,一个谋定全局,一个巧舌善辩,他那颗刚硬如铁的心,终于被说动了。
“好!”他猛地一拍桌子,“就按你们说的办!这天大的干系,我陆远征,陪你们一起担了!”
半个月后,雁门关外那片曾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搭起了一座座巨大的毡房。
醇厚的酒香和烤肉的香气,吸引了来自草原深处的数十个部落的首领。
他们起初还带着戒备与敌意,可当他们喝下第一口火辣滚烫的“汉寿烧”,吃上第一口撒了孜然和辣椒的烤全羊时,所有的戒备都化作了草原汉子最直接的豪情与赞叹。
何青云没有跟他们谈什么家国大义,她只跟他们算最简单的账。
一坛“汉寿烧”,可以换三匹上好的草原马。
一口铁锅,可以换五张完整的羊皮。
一袋粗盐,可以换十只肥壮的羔羊。
这笔生意,对于那些缺衣少食、连煮肉的锅都没有的部落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而对于陆远征来说,他用最少的代价,就换来了数千匹精壮的战马和足以让全军过冬的牛羊肉食,充实了军备,安抚了军心。
一场原本可能爆发的边境冲突,就在这觥筹交错和讨价还价的喧嚣中,被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当满载着战马和皮毛的商队返回幽州城时,李重阳也收到了京城来的加急信件。
信是安阳王写的,信中说,皇帝在看了林御史和陆远征先后递上的奏折后,在御书房里沉默了整整一个时辰,最终只批了四个字——
“放手去做。”
李重阳将信递给何青云,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那块最大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们知道,他们赌赢了。
他们不仅赢得了北境的安稳,更赢得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最彻底的信任。
春风和煦,冰雪消融,那条由汉寿县通往幽州的商路,已经变得无比繁忙。
一车车的粉条、烈酒、布匹被运往北境,又换回一车车的战马、皮毛、药材,商队往来不绝,将财富与生机,注入了这片曾被遗忘的土地。
汉寿县的作坊扩建了三次,依旧供不应求。
何平安的名字,连同“汉寿良品”的招牌,成了这方圆千里之内,富足与信誉的保证。
这日,何青云站在幽州城的城楼上,望着远处那片辽阔的草原,春草已绿,牛羊成群。
李重阳走到她身边,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将一件温暖的披风搭在她肩上。
“在想什么?”
“在想,咱们是不是该回家了。”何青云转过身,靠在他怀里,轻声道,“京城的聚香居,温泉庄的荷花,还有娘亲手做的酱肘子,我都有点想了。”
李重阳笑了,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好,”他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