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医生走出抢救室,脚步滞重,白大褂下的肩膀微微下沉。
他的目光与迎上来的两人相遇,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姜清清看着医生沉重的表情,一颗心直直下坠。
她张口,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只有喉咙里急促而干涩地喘息。
“抱歉……”医生的声音低沉沙哑:“我们……已经尽力了,邓慧娴女士因急性心衰并发多器官衰竭,抢救无效……于今天凌晨5点17分离世。”
“轰——”
一瞬间,万籁俱寂。
姜清清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医生的嘴唇。
那几句话明明飘进耳朵,却无法钻进她的心里。
死亡?
她妈妈?
那个下午还温柔地替她整理衣领、叮嘱她别工作太晚的妈妈?
怎么可能?
姜清清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身体控制不住的摇晃。
天花板上的灯光开始旋转,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分崩离析。
就在她软倒的刹那,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环住她,将她牢牢按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啊……”
一声微弱如碎裂的呜咽从她喉间挤出,浸满了绝望。
随后,声音消失了。
她在他怀里骤然僵硬,眼睛睁得极大,空洞地望着对面惨白的墙壁,所有光彩迅速褪去。
没有哭喊,没有挣扎,她只是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在顾言怀中。
顾言紧紧抱住她冰冷僵直的身体,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
他闭上眼,下颌紧贴她的发顶。
就在这时,走廊那头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姜敬轩带着哭腔的劝阻:
“爸!您慢点!别急!医生说了不能激动!”
姜敬轩半搀半架着父亲姜致远快步走来。
姜致远还穿着病号服,脸色灰败,呼吸急促,眼睛却死死盯着IcU的方向。
当姜敬轩看见被顾言紧搂在怀里、面色死灰的妹妹,和一旁沉默垂目的医生时,他搀着父亲的手臂猛地一软。
姜致远的目光直直钉在医生脸上,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
“医、医生……我爱人……慧娴她……怎么样了?”
医生眼中掠过不忍:
“姜老先生,请您节哀……我们真的尽力了,邓女士她……已经走了。”
“走了……?”
姜致远茫然地重复了一遍,眼中那点微光骤然凝固,然后彻底熄灭。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极大,直勾勾地瞪着前方——
随后,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他身体一僵,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爸!!!”
姜敬轩魂飞魄散的惊吼,拼尽全力想抱住父亲下坠的身体。
“爸爸——!”
同一时刻,顾言怀里的姜清清猛地从死寂中挣脱,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
场面瞬间陷入彻底的混乱。
姜致远无声无息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青紫。
“医生!医生!救救我爸爸!求求你们!快啊!”
姜敬轩跪在地上,颤抖地托着父亲毫无生气的头,声音彻底崩溃。
医护人员迅速冲上前,开始紧急心肺复苏。
姜清清跌跪在另一侧,颤抖的手悬在半空,眼泪汹涌决堤。
冰冷的走廊里,刚刚宣布了母亲的死亡,父亲又倒在眼前。
接连而来的巨浪如同黑色海啸,将她彻底击垮、碾碎、淹没。
顾言紧紧地将姜清清箍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熨帖她冰冷的颤抖。
医护人员将昏迷的姜致远安置在临时休息室监测。
混乱暂歇,压抑的寂静重新笼罩。
姜清清瘫软在顾言怀里,身体微微颤抖。
顾言的手臂坚实而稳定,成为她几乎散架的身体唯一的支撑。
突然,她毫无预兆地动了一下,用力推开了他的搀扶,摇摇晃晃地站定。
“清清?”
顾言低声唤她,手臂微微收紧,带着担忧。
姜清清的目光越过了所有人,空洞地、直直地望向走廊的某个方向。
“我……”她的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至极的单音:“我要去……去看看我妈。”
这句话不是商量,不是祈求,而是对自己下的指令。
说完,她抬脚就朝着那个方向踉跄地走去。
顾言立刻跟上,保持触手可及的距离,默默守护。
门被护士轻轻推开。
房间中央,一块白布覆盖着一个安静的轮廓。
姜清清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仅仅是一下。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独自走了进去。
护士无声地将白布掀至肩头。
邓慧娴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平静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只是她的脸色白得透明,再无一丝生气。
姜清清一步一步地挪到床边,冰冷的手指颤抖着,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
“妈……”她发出一声气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来了……”
下一秒,积蓄的所有悲痛冲垮了最后一道堤坝。
姜清清猛地扑到床边,双手终于紧紧抓住了床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妈——!你看看我啊!”
她伏倒在床沿,肩膀剧烈地抽搐着,眼泪疯狂涌出。
“对不起……妈……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姜清清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再也无法回应她的脸。
顾言站在门外,心脏被她的哭声狠狠揪住,但他没有进去,只是守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变为低哑的啜泣,最终归于死寂。
这时,姜敬轩红着眼眶,踉跄地寻来,声音沙哑:
“爸那边……暂时稳定了,睡了。”
姜清清猛地吸了一口气,用袖子粗暴地擦掉脸上的泪痕。
她挣扎着站起来,身体晃了晃,最终站稳。
“哥。”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我跟你一起去守着爸。”
她不能倒。
爸爸不能再出任何事了。
姜清清一步一步地、缓慢却异常坚定地朝父亲的休息室走去,没有再看顾言,也没有回头再看母亲的方向。
在父亲病床前,她坐得笔直,目光死死盯着仪器。
时间缓慢流逝。
终于,病床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姜致远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涣散,随后记忆回涌:
“慧……慧娴……慧娴呢?她……她怎么样了?!”
“爸!爸您别激动!您刚醒,不能动!”
姜敬轩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姜致远目光焦急地扫过房间,直到定格在床尾——
定格在脸色苍白、眼肿如桃、浑身写满悲伤的女儿身上。
他眼中那点最后的希冀,在看清女儿模样的瞬间,彻底熄灭了。
他明白了。
巨大的哀伤让老人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无声地滑落,没入鬓角的白发中。
半晌,他再次睁开眼,心痛万分地看着女儿。
“清……清……”他费力地抬起颤抖的手:“回家去……换身衣服……歇一会儿……你不能倒下了……”
“不,爸,我就在这儿陪着您,我哪儿也不去……”
姜清清立刻摇头,声音沙哑破碎,带着哭腔。
“听话!”
姜致远的语气忽然加重了一些,因为激动而咳嗽起来,咳得脸色发青,姜敬轩连忙为他抚背顺气。
他的目光越过女儿,看向一直默默守在门口的顾言,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托付:
“顾言,带她回去,让她……歇歇……拜托了……”
姜敬轩也红着眼眶,强忍着悲痛,对妹妹劝着:
“清清,听爸的话!你在这里,爸没办法安心休息!你需要缓缓,不然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你!回去!这里有我!”
姜清清看着父亲哀求的眼神,听着哥哥的劝说,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她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顾言适时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可靠:
“伯父,敬轩哥,放心,交给我。”
他虚扶着姜清清的手臂,她依凭着那点微弱的力量,跟着他离开。
回到顾言的住所,偌大的空间里一片死寂。
姜清清径直走向客房卫生间,一句话也没有说,反手锁上了门。
很快,里面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持续地响着,掩盖了门内所有细微的声响。
水声之下,姜清清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
热水喷洒着,她却冷得浑身发抖。
姜清清咬着自己的手臂,不让呜咽声溢出,只有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混合着热水奔流。
门外,顾言静静地站着,眉心紧锁,眼底是化不开的心疼。
他听到了那被水声极力掩盖、却依旧无法完全藏住的细微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依旧未停。
顾言终于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哭声骤然一停,只剩下哗哗的水声。
“清清。”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我知道你很痛苦,但现在不是彻底崩溃的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凝重:
“你有没有想过,二婶为什么会那么巧,偏偏在今天摸到医院?她又是怎么知道妈的具体病房的?”
门内的水声似乎小了一些。
顾言继续着开口:
“还有,那束花,到底是谁送的?”
卫生间内,死一般的寂静取代了水声。
顾言的声音如同穿透迷雾的利剑:
“这一切太巧合,太不对劲,伯母的离世,或许不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几秒后,咔嗒一声,门锁开了。
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隙,蒸腾的热气涌出。
姜清清站在门后,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睛肿得像核桃。
她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水汽看向顾言。
下一秒,姜清清猛地扑出卫生间,整个人撞进顾言的怀里,用尽全力紧紧地抱住了他。
冰凉湿润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泪水再次涌出,却不再是绝望的崩溃,而是混杂了痛苦、愤怒和依赖。
她把脸深深埋进他温暖的胸膛,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这一次,她是全身心地依赖着这个怀抱,依赖着这个男人带来的希望。
顾言毫不犹豫地收紧手臂,将她冰凉颤抖的身体牢牢圈在怀中。
他低下头,下颌轻抵她的湿发,大手在她背后轻轻拍抚着。
过了许久,直到姜清清的哭泣渐渐变为低微的抽噎。
顾言才稍稍松开她,低头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湿漉漉的头发。
“头发还湿着,会着凉。”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先去沙发上坐好,我帮你吹干。”
这一次,姜清清没有拒绝。
她被他牵到客厅柔软的沙发上坐下,身上裹着他找来的一条厚实柔软的毛毯。
吹风机嗡嗡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温热的风拂过她的头皮。
这种被细致呵护的感觉,让她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姜清清闭上眼,任由自己短暂地沉溺在这片刻的安宁与温暖中。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房间里重新回归寂静。
顾言在她身边坐下,没有离开。
“感觉好点了吗?”
姜清清缓缓点头,依旧蜷在毛毯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她沉默片刻,声音沙哑地开口:
“你刚才说……你觉得不对劲?”
“嗯。”
顾言神色凝重起来,转身正视着她:
“清清,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需要冷静,悲痛会蒙蔽人的判断力,而有些人,或许正希望我们被悲痛打倒,无暇他顾。”
他稍作停顿,语气冷静而清晰:
“二婶的出现,太突兀,伯母住院的消息,我们并未对外声张,她是从何得知?又为何偏偏选在今天,选在你我不在的时候,精准地找到病房?”
“还有那束花……到底是谁送的?为什么伯母不花粉过敏,却会因为那束花这么严重?它的出现,和二婶的到来,是巧合,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