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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没留下过夜。

走之前,他的目光在姜清清和女儿身上停了很久。

那眼神太复杂,掺杂着不舍、眷恋,还有那么一丝不敢声张的期待。

可姜清清表情始终很淡,连他最后那道视线都刻意避开了。

他最终只牵起嘴角,留下一抹淡淡的苦笑,转身关门离开。

姜清清看着门合上,心里那点差点翻涌起来的情绪,被她自己硬生生压了下去。

“都过去了。”

她听见自己轻声说。

……

几天后,天气不错,姜清清推着婴儿车带晴悦出门散步。

卢塞恩湖畔的风温和湿润,路边树木郁郁葱葱,野花零星点缀。

小晴悦坐在车里,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咿咿呀呀,看什么都新鲜。

经过一片开阔草坪时,一位东方面孔的老太太引起了她的注意。

老人穿着素雅旗袍上衣,银发挽得一丝不苟,正安静地坐在长椅上,脚边放着一只精致的竹编小篮。

她眉眼柔和,透着一股岁月沉淀后的从容。

一看见粉嫩可爱的晴悦,老太太眼里就漾出笑意,竟开口用带着江南口音的中文轻声说:

“好漂亮的小囡囡,真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

在异国突然听到乡音,姜清清微微一怔,心里不由一软,停下脚步回应:

“谢谢您。”

老人从篮子里取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艾草香囊,手艺细致,俯身轻轻挂在了婴儿车扶手上。

“戴着玩,避避暑气。”她笑着打量姜清清,眼神像是透过她看到了从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国外,总以为时间还多,路还长,什么都能等。”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气息里像裹着很远很远的回忆:

“后来才懂,最好的时光,就是当下,这湖光再美,终究是异乡。看久了,心里还是会空。”

她语气温和却清晰:

“小姑娘,大好年华,要享受当下,更要珍惜眼前人、身边缘,别像我,等到只剩回忆了,才后悔当初没勇敢一点……回家看看。”

她没再多说,只是慈爱地摸了摸晴悦的小手,然后拎起篮子,慢慢走向远处。

背影渐渐融进湖光山色里,带一点说不清的怅惘。

姜清清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摸着那只小香囊,清苦的药香淡淡散开。

“根不在这里……”

“回家看看……”

老太太几句轻飘飘的话,却沉沉地落进了她心里。

她低头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又抬头望向远处。

自从哥哥来过、顾言出现后就隐隐躁动的心情,终于冲破了最后那点犹豫。

她深吸一口湖边的风,再缓缓吐出,仿佛把过去所有的迟疑都一并呼出。

那个决定,在这一刻清晰而坚定。

几天后,姜清清带着女儿晴悦,踏上了回国的航班。

飞机冲上云霄,舷窗外是翻滚的云海。

她抱着熟睡的女儿,目光沉静而坚定。

瑞士的时光如同一段被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梦,如今梦醒了,她带着沉淀后的自己和一个更重要的宝贝,回来了。

机场出口,人潮涌动。

姜敬轩最先看到她们,激动地挥手:

“清清!这里!”

姜父母立刻迎了上来,他们眼中含着泪花,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然后所有注意力都被婴儿车里咿咿呀呀的晴悦吸引了去。

“哎呦,我的小外孙女,长得真像你小时候……”邓慧娴亲昵地抱起晴悦,心疼地看向姜清清:“瘦了,在外面受苦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姜致远接过行李,话语简洁,却充满了宽慰。

家的温暖瞬间包裹了她,冲淡了些许长途飞行的疲惫和近乡情怯。

姜清清笑了笑,那笑容里褪去了几分在瑞士时的清冷,多了些真实的温度:

“爸,妈,哥,我回来了。”

不是逃避,而是归来。

她回来的消息并未大肆声张,但该知道的人,很快都会知道。

回国安顿好没几天,姜清清便将女儿托付给父母,带着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前往恩师黎萍的住所。

黎萍的家依旧隐在那片郁郁葱葱的爬山虎之后,宁静一如往昔。姜清清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闻到屋内飘出的、混合着旧书与松香的特殊气息,那是她青春岁月里最熟悉的味道。

她按响门铃,心绪微澜。

门开了,黎萍教授看见她,先是愣住,随即眼眶迅速泛红,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清清?真是你这孩子!”

不等姜清清开口,黎萍已一把将她拉进屋里,目光上下仔细打量着,心疼又激动:

“瘦了这么多!在外面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受了那么多罪,也不知道早点回来!跟你说过多少次,天塌下来,有老师我给你顶着!”

熟悉的嗔怪与毫无保留的疼爱,瞬间击碎了姜清清所有伪装的坚强。

她鼻子一酸,露出回国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放松的笑容:

“老师,我回来了,以后……不用您顶着了,我自己可以了。”

“在老师这儿,你永远都是孩子。”

黎萍抹了下眼角,拉着她坐下,正要细细询问这几年的经历,客厅通往书房的方向却传来脚步声。

姜清清下意识抬头,唇边的笑意几不可察地淡了几分。

陈云深从里间缓步走出。

他依旧一身剪裁精良的西装,但周身的气场已然不同。

昔日的优雅被磨砺殆尽,沉淀为一种深沉的、近乎锐利的稳重。他看人的目光里带着不动声色的审视。

而当姜清清的目光掠过他,落在他身后那个年轻女孩的脸上时,她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是陈音。

她怎么会在这里?

“黎教授,刚才提的那件事,还望您再考虑……”

陈云深的话说到一半,看见了姜清清,话音戛然而止。

他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随即恢复成一潭深水,微微颔首:

“清清?好久不见。”

黎萍脸上的温和收敛了些,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姜清清的手,转向陈云深,语气和缓却不容转圜:

“云深,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早就说过,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不再收徒了。”

陈音立刻上前一步,脸上绽开一个甜美又急切的笑容:

“黎教授,我是真心崇拜您!求您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拼命努力的!”

她话锋一转,极其自然地将目光投向姜清清,语气亲昵:

“清清姐最了解我了!以前在清乐工作室的时候,我有多刻苦、多负责,她都可以为我作证的!是吧,清清姐?”

她笑得一脸无辜又期待。

姜清清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声音平静无波:

“嗯,是挺刻苦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听不出任何情绪。

黎萍闻言,甚至连眼皮都未曾向陈音抬一下。

她只是更紧地握住姜清清的手,目光坚定地落在自己唯一的弟子身上,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

“小朋友,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黎萍活到这把岁数,就只认一个徒弟。”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几人,宣告的斩钉截铁:

“就是清清,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就算她明天就告诉我,她这辈子再也不弹琴了,她也永远是我唯一的关门弟子,这一点,绝不会变。”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安静的客厅。

陈音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甜美笑容瞬间碎裂,血色褪去,变得一片煞白。

陈云深的嘴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

“明白了,既然如此,就不多叨扰了。”他看向姜清清,眼神深不见底:“清清,恭喜回国。”

他转身,带着面色难看、几乎无法维持仪态的陈音离开。

经过姜清清身边时,陈音死死低着头,紧抿的嘴唇和那双攥得指节发白的拳头,泄露了她几乎要溢出来的屈辱和不甘。

门“咔哒”一声关上,将一切纷扰暂隔门外。

黎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告诫:

“清清,看见了吗?那小姑娘心思深得很,一副笑模样底下藏着算计,你以前就是太心软,太容易相信人,以后,离她远点儿。”

姜清清回握住老师温暖而干燥的手:

“嗯,我知道的。”

有些账,确实到了该慢慢清算的时候了。

几天后,“华韵”国际钢琴大赛现场,星光熠熠,镁光灯闪烁。

姜清清一袭烟灰色西装裙,身姿笔挺地坐在评委席上,妆容精致,眼神沉静,自内而外散发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而她身旁坐着的,正是脸色微妙、笑容略显僵硬的江晚怡。

从姜清清落座那一刻起,江晚怡的目光就若有似无地在她身上打转。

终于,她按捺不住,侧过身,用不高却足以让附近几人听清的音量开口,语气里裹着试探和一股酸味:

“姜清清,真是好久不见,听说你去了瑞士?变化可真大,差点没认出来。”

她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评委席的铭牌:

“哟,AtF评委?真是不得了……没想到当年一声不吭走掉的人,如今竟能坐到这个位置,真是……恭喜你啊。”

这话明褒暗贬,刻意提起“当年”。

姜清清缓缓从选手资料上抬起眼,侧头看向江晚怡,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眼神平静无波:

“谢谢江小姐,环境的确能改变人,无论是瑞士还是哪里,专注于提升自己,总会有收获。”

她轻巧地将话题拉回正轨,目光转向舞台:

“就像这位选手,技巧无可挑剔,但情感投入似乎欠缺了些火候,可惜了。”

江晚怡被她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尤其那句“专注于提升自己”听起来格外刺耳。

她脸上那点假笑几乎挂不住,扯了扯嘴角:

“是吗?我倒是觉得感情充沛得很,技巧反而有些地方可以再打磨。”

姜清清却不欲与她争辩,只淡淡一笑,不予置评,继续专注比赛。

她的点评专业、精准、一针见血,展现出的音乐素养和沉稳气场,让台下许多前辈都投来赞赏的目光。

这一切,都像无声的耳光,扇在江晚怡脸上。

她想起自己江家千金的身份,想起自己曾经是顾言未婚妻的过往,更想起眼前这个女人不仅回来了,还带着一个流着顾家血脉的孩子。

嫉妒和屈辱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

比赛终于落幕。

媒体瞬间蜂拥而至,长枪短炮几乎怼到姜清清面前,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姜小姐!以AtF评委身份回归,是否意味着您已彻底抹去过去那些不甚光彩的传闻?”

“当年您黯然离国,有传言与感情纠纷有关!如今强势归来,是否存有报复或证明的成分?”

“您如何看待过去的自己?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和江晚怡小姐同台评委,是否会感到尴尬?外界常将你们进行比较,您认为谁更能代表新一代钢琴家的水准?”

镜头贪婪地捕捉着姜清清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她神色未变,唇角扬起一抹自信从容的弧度,目光清亮,坦荡地迎向所有镜头。

“我认为,音乐本身比任何传闻都更具说服力。”她声音平稳,掷地有声:“离开是为了沉淀,归来是为了分享,AtF的经历很宝贵,但我更期待未来能在国内这片土地上,与所有热爱音乐的人一起创造更多可能。”

姜清清稍作停顿,继续开口:

“过去的所有经历,好的坏的,共同塑造了今天的我,我接受这一切,但我的目光永远向前看。”

提到江晚怡,她微微一笑,四两拨千斤,却暗含锋芒:

“江小姐的实力有目共睹,不过,今天的主角是舞台上挥洒汗水的选手们,讨论我们谁更代表未来,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了,您觉得呢?”

最后,她看向那位问及“最大改变”的记者,目光沉静而有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最大的改变是,我不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我的价值,我的价值,由我的音乐、我的作品、和我这个人本身来决定,我不再是依附任何人的藤蔓,而是能为自己、为所爱之人遮风挡雨的大树,我回来了,并且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说完,她在助理的护送下优雅离场,留下一个惊艳决绝的背影和一段铿锵有力的宣言。

记者们得到了远超预期的爆点素材,兴奋不已。

不远处,江晚怡看着被众星拱月般围住的姜清清,听着她那番“独立宣言”,气得脸色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而更远的角落,陈音看着这一幕,眼神晦暗不明。

她身边的陈云深,则远远望着姜清清离去的方向,目光深沉,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风暴的气息,已然悄然弥漫。

而姜清清,步伐坚定,已然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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