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郎君家的订单,加上东街两个酒楼,北市集的聚福楼,凑到一起,每样小海鲜都要将近上百斤,鹌鹑蛋的数量也将近五十斤。
何呦呦本想今日不去善家抄书,留在家里帮忙,却还是被高福生给送去了。
高福生这么跟何呦呦说的:“虽然功利,但跟善家和柏家兄妹交往远比你在家帮忙的好处更多。”
又怕何呦呦不高兴,小声哄她:“你在家里帮忙最多跟王婆和庆珍嫂子一样多,你抄一本书都足够王婆和庆珍嫂子干十天。”
昨儿请王婆和庆珍嫂子来帮忙剥鹌鹑蛋洗小海鲜,一人才给二十文。
何呦呦很快被劝服了,她就算留在家里能干的活确实也不多。
今日的善家书楼多了三个人,都是十五六的模样,衣衫陈旧,举止言谈不卑不亢。
三个人被善守则亲自带着楼上楼下的转了一圈,看到何呦呦跟柏家兄妹的时候愣了愣。
其中一个刚想说话,被旁边的人拽了一下,二人上前看了一眼抄好的书页,彼此眼中全是震惊。
另一个少年挺直腰身站在善老先生身边,略有些睥睨地看了一眼何呦呦跟柏家兄妹,一声未吭。
何呦呦看到善守则带着人进来,但她只差几个字就能结束这一篇,便没有立即停笔行礼。
待两个少年凑过来看他们写的书页,何呦呦才放下笔跟善守则行礼,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她倒是无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就是把头仰成九十度角,别理我,我绝对不带出声骂你一句的。
可柏家兄妹就不一样了,他们也是天之骄子,不过是教养好,对人都是以礼相待,但对于傲慢的无礼之人,他们可以更傲慢。
“敢问这是哪位大官人?”柏琰见礼之后,见对方竟坦然站着受礼不还,顿时竖起眉毛。
年岁相当,若不是身份和辈分压制,都是互相见礼。他们是初见的陌生人,即便对方是皇亲国戚,未表明身份之前也该还礼。
“不敢,在下卓然。”小公鸡,哦,小少年双臂抬到锁骨齐平一拱手,报上名号。
柏家兄妹双双色变。
柏瑷惊讶出声:“三岁成诗,五岁守孝天下知的卓然吗?”
何呦呦差点笑出来。
对于卓然这个名字,何呦呦也是如雷贯耳,早先何秀才还活着的时候,便提过几次,但给予的并不是正面评价。
没带孩子之前,何秀才相信卓然乃惊世奇才,将来绝对会成为名传千古的风流人物,等徐氏以“培养父女情谊”的名义委婉地把孩子扔给他带之后。
何秀才悟了,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三岁能诗的“神童”,但绝对不可能出自贫寒的百姓之家。
卓然之父也不过跟他一样,是个屡试不中的穷酸秀才,家里划拉划拉最多有几本三百千的教学之书,这样人家的孩子,出口便是凄婉哀叹人生苦难之作,狗不信是小孩的感悟。
似何秀才这般不信,觉得卓父利用孩子沽名钓誉,想要造“神童”的方法愚且蠢。
谁知卓然的父亲在他五岁的时候病逝了,有人吊唁的时没忍住在背后讥讽几句,恰巧被五岁的卓然听见。
他怒斥对方一通,又深觉是自己三岁无知时作诗引得众人非议,带累父母,便决定修闭口禅三年,为其父守孝,忏悔多言之罪。
孝之道,大于天,又有“多言”罪暗指那些非议之人,便是世人再多疑问,也吞回肚子不肯再说。
三年孝期结束,八岁的卓然侍奉母亲隐居山中,直到十岁,做出一篇《卓然说》。
在文章里表达了一个聪慧的孩子从懵懂时期对知识的渴望,到启蒙学会知识,用文艺之眼看世界。
写出第一首诗,然后面对世界的质疑,对父亲的哀思,自己的纠结痛苦愧疚……
守孝三年,在缄默中完成自我反思,甩脱俗人愚昧蔑视,独自奔赴三千大道。
洋洋洒洒三千字的《卓然说》一下就把这个“神童”的身份落实了,即便还有人暗中猜测,却无人敢当面质疑,否则就是承认自己是那愚昧之人。
此后卓然每年都要发表几篇“向学”的文章或诗词,好不好且不说,反正人家把“神童”的人设维持的稳稳的。
何秀才曾经就跟幼女嘀咕过,说其不好名却把扬名的事儿全干了。
那会儿何呦呦还没来,不然怎么也要给亲爹说一句,这就是所谓的“低调的全世界都知道”。
来自互联网时代,被真假剧情反转洗脑无数遍的何呦呦,毫不关心这位卓然到底是个真神童还是精心打造的伪神童。
她只是觉得,这般高傲无礼的姿态,这人就走不长。
柏琰跟妹妹完美配合,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原来是世人皆愚昧的卓然兄,难怪傲视我等俗世中人。”
柏琰这话一出,何呦呦暗自摇头,不行啊,这攻击力太弱,虽然损,但要是自己来,应该会更“狠毒”点。
果然,卓然直接给了柏琰一个冷哼,话都没说就把柏家兄妹气得脸色煞白。
何呦呦看向漠然不动,站着看戏的善守则,用目光询问:您老人家是特意带着他来得罪人的么?柏家的友谊,您不想要啦?
善守则看看其他人,见无人关注,便给何呦呦使眼色,斜看了一眼卓然,又瞟了一眼窗外的天空,抬了抬手。
何呦呦懂了,这大概是上头有人让善守则拉卓然一把,但善老先生觉得他带不动,于是找到这来。
若卓然识时务,跟柏家兄妹处得好,自然好说,若出现眼前这种状况,也有柏家做挡箭牌。
何呦呦觉得这位老人家有点损,不过也大概知道了,想提拔卓然的那位应该是善守则也不太好拒绝之人。
她觉得站在这里有点危险,众所周知,看热闹都得站远处,免得不小心被流弹波及。
尤其是她这种穿越者,一不小心就被牵扯到某些麻烦事件当中。
“老先生,正好我有一事想请教,可否私下聊几句。”何呦呦毫不犹豫,迈着小步悄然挪到善守则跟前提出离场申请。
诚如何呦呦所想,既然麻烦已经找上门,怎么可能轻易就让她躲过去呢。
本来还在跟柏家兄妹针锋相对的卓然“唰”的一下看过来,对着可可爱爱的小娘子露出恶意的讥讽:
“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与人言,这位小娘子可是觉得自己是女子,所以才做这蝇营狗苟的姿态。”
嚯!这是冲她来的?说她是女人所以鬼鬼祟祟?
淦,来自新时代的大女人不能忍!
何呦呦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小牙:“我其实想请教善老先生,既然卓郎君说话了,那问你本人也成,我就想知道【人而无礼,胡不遄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诗经·鄘风·相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