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曦那句“收网了”,像一滴滚油滴入冰水,让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掌控一切的镇定,与她此刻“阶下囚”的身份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安昭容哭着摇头,几乎要扑上来:“姐姐!你疯了!你在说什么胡话!此事与你无关!”
惜昭仪那张向来妩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全然的愕然与迷茫。她看不懂,她完全看不懂白若曦的操作。这不合常理,这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那个刚刚立下大功的年轻太医何远,眼中那丝一闪而过的得意瞬间凝固,转而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所取代。
而阎澈,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目中,滔天的怒火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冲刷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惊疑。
他猛地攥紧了拳,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白若曦!你当朕是傻子吗!”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在他面前,如此明目张胆地承认自己设局?
白若曦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只是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平静地迎上阎澈的目光,甚至还对他安抚性地、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那眼神仿佛在说:陛下,别急,好戏才刚刚开场。
这份临危不乱、智珠在握的姿态,让阎澈心头的怒火,硬生生被一种更为强烈的好奇与疑虑压了下去。他想看看,她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小禄子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疯了似的冲了进来,速度快得几乎要在门槛上绊个跟头。
“娘娘!丹药……取来了!”他跪在地上,将盒子高高举过头顶。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精致的盒子吸引。
“九转还魂丹?”惜昭仪失声念出了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可是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连皇家药库里都未曾有过的东西!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殿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太医沈默面沉如水,大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后,竟跟着两名孔武有力的禁卫,手里还架着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拼命挣扎的男人。
“陛下,瑾妃娘娘。”沈默目不斜视,对着上首躬身行礼,“微臣奉瑾妃娘娘密令,暗中追查宫中违禁药材来源一月有余,幸不辱命。此人,便是城西‘百草堂’的坐馆郎中,前日夜里,他偷偷与人交易了一味西域奇草,名曰‘幻蝶草’。”
沈默的话,如同平地惊雷。
那个被架着的郎中一看到殿内的阵仗,吓得腿都软了,不等用刑,便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陛下饶命!娘娘饶命啊!是……是何太医!是何太医给了小的一百两银子,让小人去黑市寻来的这味草药!他说……是做药理研究用的啊!”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从白若曦身上,转移到了那个年轻太医何远的身上!
何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
“陛下!冤枉!微臣冤枉啊!微臣……微臣从未见过此人!定是……定是瑾妃娘娘为了脱罪,故意找人来攀诬微臣!”他声嘶力竭地辩解,眼底却已是藏不住的慌乱。
“攀诬你?”白若曦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讥诮,“何太医,本宫倒想问问你。我协理六宫,身系皇子公主安危,若真要对婉充媛下手,为何要用一本我人尽皆知在读的《南疆异术考》里记载的毒药?又为何要用安昭容送的炭,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我是怕别人查不出来,特意给你送线索吗?”
一连串的反问,字字诛心。
是啊,这太明显了,明显得就像一个写好了剧本的圈套。
白若曦缓缓站起身,走到何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六皇子中毒的‘腐骨菌’,到今日的‘幻蝶草’,何太医,你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每次都能在无人问津的孤本里,找到那唯一的解法和毒源。你不是太医,你是神仙下凡吗?”
“我……我只是博闻强识……”何远还在嘴硬。
“兰溪。”白若曦懒得再与他废话。
兰溪上前一步,将一个油纸包呈了上来:“回陛下,娘娘。这是奴婢刚才奉命去何太医住处搜查时,在他床下的暗格里找到的。”
油纸包打开,里面不是什么书信,也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一沓整整齐齐的银票,足有上千两。而在银票之下,还压着一枚小小的、用干草编织的戒指。
那戒指编法奇特,打着一个十分古怪的结。
何远看到那枚草编戒指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知道,自己完了。
阎澈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不是傻子,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一个局中局。
敌人设局,想一箭三雕,害了婉充媛的孩子,再废了他最倚重的左膀右臂。
而白若曦,却将计就计,以自身为饵,不仅引出了藏在太医院里的这条毒蛇,还当着所有人的面,上演了一出惊天逆转的好戏。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欺骗的愤怒,有被戏耍的恼火,但更多的,是一种后怕,以及对眼前这个女人深不见底的……忌惮。
“拖下去!”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送进慎刑司,给朕撬开他的嘴!朕要知道,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是!”
禁卫将死狗一样的何远拖了下去。
殿内的危机,似乎解除了。
可所有人都没忘,产房里,婉充媛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
“姐姐……婉妹妹她……”安昭容哭着拉住白若曦的衣袖。
白若曦回头,对沈默道:“沈太医,劳烦了。”
她将那装着九转还魂丹的紫檀木盒,亲手交到沈默手中。
沈默郑重接过,快步走入内殿。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内殿里,婉充媛那微弱的呻吟声,渐渐平息了。
惜昭仪的心沉了下去,安昭容更是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就在众人以为回天乏术之时,一声响亮清脆的婴儿啼哭,毫无预兆地,划破了死寂!
“哇——!哇——!”
那哭声,洪亮,有力,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紧接着,稳婆狂喜的声音传了出来:“生了!生了!是位小皇子!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天雷,劈在每个人的头顶。
安昭容和惜昭仪喜极而泣,相拥在一起。
阎澈那张紧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眼中也流露出一抹为人父的喜悦。
他转过头,看向白若曦。
那个女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是她,一手策划了这场惊天豪赌,赢回了两条人命。
“爱妃,”阎澈的声音有些干涩,“那九转还魂丹……你是从何得来?”
“回陛下,是臣妾入宫前,偶遇一位游方高人所赠。”白若曦的回答滴水不漏,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那高人说臣妾命中有劫,赠此丹药以备不时之需。臣妾本以为是无稽之谈,不想今日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游方高人?
阎澈自然不信这种鬼话,但他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这个女人身上的秘密,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他的心中,那份忌惮,又深了一层。
瑶华宫一系,经此一役,声势达到了顶峰。
瑾妃娘娘不仅智计无双,更有神药护体,能起死回生。这样的传闻,让白若曦在宫中被进一步神化。
婉充媛诞下七皇子,被破格晋为“婉容”。
安昭容洗清冤屈,抚育七皇子有功,晋为“安修仪”。
而惜昭仪,虽无晋升,但阎澈感念她受惊,赏赐了无数珍宝,更是对六皇子愈发看重。她手中的权力,在白若曦的默许下,依旧稳固。
看似皆大欢喜的局面下,暗流却愈发汹涌。
惜昭仪看着被众人簇拥的白若曦,看着对自己儿子关怀备至的安修仪和婉容,心中五味杂陈。她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与白若曦之间的差距,宛如天堑。她手中的权力,不过是白若曦暂时寄存在她这里的。只要白若曦愿意,随时可以收回。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屈辱,却又生不出一丝反抗之心。
因为她知道,在这后宫里,跟着白若曦,才能活。
而另一边,慎刑司的酷刑,终于还是没能撬开何远的嘴。
他死了。
不是死于酷刑,而是服毒自尽。在被拖进水牢的路上,他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囊。
这条线,又断了。
小禄子将消息带回来时,还带回了何远死前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那枚草编的戒指。
“娘娘,人死了。刑部的仵作说,那毒是‘鹤顶红’,见血封喉,根本来不及救。”小禄子将那枚戒指呈上,满脸的晦气。
白若曦捻起那枚小小的戒指,放在烛火下仔细端详。
那是一种很普通的茅草,但编织的手法很特别,收尾处那个绳结,繁复而古怪,不像是寻常的编法。
“这个结……”白若曦的目光微微一凝,她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兰溪凑过来看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
“娘娘,您还记得吗?去年秋天,您让奴婢去查各宫的份例用度,奴婢去内务府查账册的时候,看到一个负责打理库房旧物的老太监,他用来捆旧书的绳结,就跟这个……一模一样!”
内务府管旧物的老太监?
一个名字,瞬间从白若曦的脑海中跳了出来。
“常德海。”
那是一个在宫里待了四五十年的老太监,平日里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永远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所有人都当他是个快入土的废物。
可白若曦记得,上一世,就是这个常德海,在阎澈死后,第一个向新帝,也就是她那被废的儿子,递上了“禅位”给八王爷的奏请!
是他!
原来,这条毒蛇,一直就盘踞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秦婆子”是负责动手的“武将”,何远是被推到台前的“死士”,而这个常德海,很可能就是负责传递消息、管理钱财的“文官”!
一个庞大的、隐藏在深宫阴影里的组织,渐渐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
白若曦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脊椎升起,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兴奋。
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一步步接近真相的感觉。
“娘娘,那我们现在……”兰溪的声音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
“不。”白若曦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现在动他,只会打草惊蛇。本宫不仅不能动他,还要……给他送一份大礼。”
她附在兰溪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兰溪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化为全然的钦佩与了然。
“奴婢明白!”
三日后,一个消息在宫里悄然传开。
内务府总管李德福,因年老体迈,办事不利,被陛下斥责,罚俸一年。而那个一直无人问津的老太监常德海,竟被破格提拔,成了内务府的副总管,协理库房诸事。
这个任命,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谁都不知道,这背后,是瑾妃娘娘在陛下面前“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内务府的李总管年纪大了,前儿臣妾宫里缺些东西,他都忘了送。倒是一个姓常的老公公,人虽老,心却细,还记得提醒他。”
阎澈本就对李德福有些不满,听白若曦这么一说,便顺水推舟,做了这个任命。
内务府,库房。
常德海穿着崭新的副总管太监服,站在一排排的货架前,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看不出半点喜色,一双浑浊的老眼深处,却闪烁着精明与警惕的光。
他知道,这天降的富贵,不是馅饼,是陷阱。
是那位瑾妃娘娘,在向他宣战。
他缓缓走到库房最深处,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轻轻敲了三下墙壁。
片刻后,墙壁后传来一声极轻的猫叫。
他对着墙壁,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沙哑地开口:“鱼儿……脱钩了。启动……‘惊蛰’。”
夜,深了。
白若曦站在瑶华宫的观星台上,遥望着皇宫深处。
“娘娘,您说,那条老狐狸,会上钩吗?”兰溪在她身后轻声问道。
“会的。”白若曦的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我把他推到了他最想要、也最危险的位置上。他想自保,就必须动用他背后所有的力量。而我,就等着他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只一只地,全都叫出来。”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惜昭仪所住的景仁宫方向,若有所思。
“传话给惜昭仪,就说本宫近来偶感风寒,想请她代为操持几日后宫诸事。另外,婉容的孩子刚满月,让她多费心,操办一下满月宴。”
兰溪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娘娘这是要……祸水东引,借刀杀人!
那只看不见的黑手,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是再次得势的惜昭仪,还是刚刚诞下皇子、风头正劲的婉容?
无论他们动谁,都势必会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暴。
而白若曦,则要在这场风暴来临之前,做那一个,坐山观虎斗的渔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