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焉州下了场大雪。
夜里大雪无声,次日清早起来,才见满地亮晶晶的白,白的晃眼。
姜阳招呼还在对镜更衣的易青:“快快快,下雪了!”
后者收紧腰封,取下架子上的狐裘披风,赶在她出门前搭在她肩头:“当心风寒。”
“无妨,我现在,皮实得很。”
易青笑笑,抱臂倚在门框边,看她蹲下身,小心地捧了一把最上面的新雪,拿到他面前给他看:“焉州与燕都位置相近,这里的雪花,是不是也和燕都的雪花一样大?”
“嗯,差不多。”
姜阳认可:“那你之前说的没错……确实很大。”
“到一月底,还会更大。”
“这样……可那个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回京了吧。”
“无妨,无论大与小,雪花都长一个样子,看不看,不重要。”
“……”
话虽如此,姜阳还是有些纳闷。
她琢磨片刻,道:“也不知道王衍去哪了,他一直不出现,我心里怪不舒服的。”
“我已派了人去寻他的踪迹,再等……”
说到一半,他打住了话头。
姜阳顺着他的目光往天上看去,一愣:“来消息了?”
“……嗯。”
刚握完雪,手冻得有些僵硬。姜阳来回搓了好几遍,才去接那张纸条。
纸条上说,三日前,燕国境内有支军队借道,往西去了。
三日前。
西……
“……”
姜阳抬眼看向易青,只觉得头皮一麻,心下直发寒。
……
白日里清扫了一日的雪,夜晚,焉州城外的各处军营中,将士们都早早地安置了。
旷野无际,北风呼啸,裹挟着枯草残雪肆意横行。
一片苍茫中,有一支近千人的轻骑,巧妙避开巡逻的斥候,直往青云军主营地摸去。
夜色浓重,待到隐隐能看清营地军旗时,为首的小将勒马,朝身后的副将打了个行动的手势。
副将会意,带人散开。各自就位后,士卒们纷纷点燃手中特制的箭头,而后弯弓搭箭,静待军令。
领兵的小将见万事俱备,默默往后退开,大手一挥。
霎时间,弓弦铮铮,近千支燃烧的箭羽划破夜空,落入青云军主营地中。
紧接着,小将再次挥手,又是一波羽箭直冲营内。
营中处处是帐篷,又赶上风大,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火势便迅速蔓延开来。
远远望去,一片通红。
眼看时机成熟,小将举起长矛,吼出一声“冲”后,纵马向前奔去。
副将与小卒们紧随其后,想着趁青云军惶然无措之际,去白捞一波大功劳。
可扑到营前,他们才发觉不对。
——只见本该衣不蔽体,惊慌逃窜的青云军,此时正聚于营前,擐甲执兵,严阵以待。
小将心下一惊,忙勒马回身,大喊:“有埋伏!快撤!”
后面的副将和小卒们也回过神来,慌不择路地往后退,你推我搡的,一时乱成一片。
半天退不回去,那小将心急,急吼吼地骂道:“挤着做什么?快撤!”
后面吵吵嚷嚷的,依旧在挤来挤去,好半晌,才听得有人喊道:“将军,后面又来人了!”
“……”
按照计划,跟在他们后面的,应该是另一支王军的主力。
可如今怎会……
不等小将从惊恐中回过神,就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吆喝:“风雪天来客,有失远迎哪!”
那声音干净而有力,带了几分自在的戏谑,若不看当下的情景,倒真像是在招待友人一般。
随着声音落地,有人打马上前,对着这群打头阵的王军,和气地问道:“诸位是打算现在投降,还是让我先揍你们一顿,再行投降?”
“你休得猖狂!”
眼见对方挑衅,那小将破罐子破摔,纵马穿过士卒,去与那出声之人对峙:“玩这种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好汉?等我们援兵赶来,我看你如何招架!”
“援兵?”
一听这话,对面的女将向他反问一句,而后笑出声来:“你说的,不会是这个吧?”
说着,她从马后解下什么东西,朝他扔来。
小将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玩意落在他怀里,沉甸甸,圆滚滚。
浓烈的血腥味伴着几乎直冲头顶的恐惧向他袭来,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打开手中的布袋,只看了一眼,就跌下马去,开始呕吐。
长枪一转,尖锐的枪尖伸到他面前,挑走滚落在旁边,已经被血浸透的布袋:“瞧给你吓的,揣着这么点胆子,还来搞偷袭?”
马蹄声往远处走了走,那声音听着也远了一点:“快点快点,把这人人马马的收拾收拾,收拾完睡觉了哈……”
那小将吐得天昏地暗,闻言费力抬头,向那人看去,却只瞧见了一个吊儿郎当的背影。
……
此时焉州所据的山后,也正火光冲天。
昨日一场大雪,将本已经结了薄冰的江面冻了个结实。
王衍所率的王军兵分两路,一路前去青云军主力驻扎之处偷袭,另一路绕道至彩带江后方,妄图趁着夜色渡江,从焉州城背后包围过来,与前面的王军配合,打青云军一个措手不及。
可等他的数万大军行至江中,却见对面本该一片漆黑的江边,陆续亮起了火光。
那火光似长龙一般,在岸上蜿蜒,越来越长,越来越宽,照得江边一片明亮。
察觉不对,王衍顾不得多想,急忙大声下令:“快!撤!”
可江上风大,声音传不了多远,等后面的人听见,前面的人已经挤了上来。
脚下滑,人又多,稍微一个不留神摔倒,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更要命的是,有人无意间一回头,见大片燃烧的箭支从空中扑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他尚未来得及惊呼,就被射穿了喉咙,踉跄着倒在冰面上。
放眼望去,江上已是一片狼藉。
……
两边的捷报接连传回城中,正与母亲对弈的姜阳一愣:“哎?这么快?”
“是,几位将军已经在回城的路上了。”
报信的小卒话音未落,就听得门口传来一声吆喝:“我回来了!”
抬眼看去,薛明珠一身雪青色长裙,同色披风,神清气爽地站在门边。
姜阳夸她:“这个颜色适合你。”
“嗨,身上沾了血,怕冲撞郡主,就去换了身衣裳……”
她顿了顿,似是回味一般,双手压在胸口处,继续道:“今夜真是刺激,下回有这种事,可定要记得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