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从昏睡中醒来,入目的青色床帐熟悉又温和。
终于不是刺眼的红,姜阳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她忍着迷药药效尚未褪尽带来的眩晕,抬起手,看了眼空荡荡的手腕,长长舒了一口气。
外面安静无声,应是无人。姜阳掀开被子,挣扎着坐起,才发现右脚踝依旧被铁链紧紧锁着。
铁链的另一端缠绕在床榻腿上,又钉进地里。
她试着扯了一下,很紧很短,短到只勉强够她走下脚踏。
心里小小地失望了一瞬,又很快释然。姜阳拉开床帐,唤道:“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
只有明亮温暖的日光,透过窗楹平铺在地上,一直蔓延到床边。
时隔四十余日,再见这般光景,难免有些恍惚。姜阳短暂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缓缓俯身,伸手探进光里,看着飞舞的光斑萦绕在指尖,呆呆出神。
就在这时,门开了。
进来的人,是之前的小哑巴。
四目相对,小哑巴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盛着水盆和药膏的托盘放好,而后径直走到窗边,将窗户整个打开。
秋日午后的阳光清澈耀眼,没有任何阻碍地穿透一切,瞬息之间,便填满了整间屋子。
姜阳一时不能适应,眼睛一阵酸痛,于是偏过脸去躲了一下。
小哑巴见她如此,又手忙脚乱地把窗户关上了。
看出她的心思,待不适感稍稍减轻些许,姜阳主动道:“……打开吧,太闷了。”
她又乖乖打开,随后走过来,停在离姜阳两三步远的地方,等姜阳吩咐。
姜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哑巴双手绞在身前,纠结了一会儿,指了指墙上的画,又指了指外面的天。
“画……天?”
“……”
她摆摆手,重新指向外面的天。
姜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瞟了一眼,又猜:“画云?”
这次,她眨眨眼,用力点头。
“好名字,”姜阳朝她笑笑,“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画云看向姜阳的脚踝,咬了咬唇,再次点头。
姜阳倒是意外:“师慎那样多疑的人,竟会将这种事告诉你……你与他,很亲近吗?”
“她是我恩师的外孙女。”
冷不丁地一句回答,把屋里的二人都吓了一跳。
姜阳抬眼看去,才瞧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师慎。
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应是刚忙完政事。见姜阳看他,他跨过门槛进屋,绕开画云,在姜阳床榻前蹲下,问她:“还习惯吗?”
“嗯。”
“你不喜欢她?”
看了眼那个拘谨的姑娘,姜阳摇头:“不是,我很喜欢她。”
“那就好,”师慎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画云,耐心解释道,“她父亲身涉朝廷重案,七年前三族俱夷。只有她因不能说话而被寄养于庙中,得以逃过一劫。后来,念在恩师的情面上,我才将她带回申园。”
“……好可怜。”
听二人谈论自己,画云低下头去,很不自在的模样。
师慎倒是豁达:“这世上,哪有人不可怜的?”
姜阳比他更豁达:“我。”
“……”
见另外两人都朝自己看来,姜阳笑笑:“胡说的……你先下去吧。”
别扭了半天,好不容易听见有人让自己走,画云赶紧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姜阳和师慎两人,师慎起身,坐在了床边。
姜阳问他:“今日为何回来得这样早?”
“不早,今日绕路去了趟上清苑,耽搁了一个时辰,以往更早。”
“……是么?”
“嗯,”对方很自然地伸手揽过她的腰,探进她里衣中,摸上已经撤去了绷带的伤处,语气淡然,“很早以前你就说过,你不喜欢独自一个人待着,我一直记得……还疼吗?”
姜阳摇摇头,将手抬起来方便他动作,转而问他:“你去上清苑做什么?”
“查账。”
“只查我的?”
“嗯。”
“……好吧。”
“你不问问,上清苑的人现下如何?”
姜阳看着他侧过身,用画云带来的水洗手,平静道:“不问了,我相信你不会刻意为难她们。”
师慎没看她,也没接她的话,洗过手,擦干,拿起托盘里的药膏,示意她躺下。
带着凉意的药膏擦过皮肤,减缓了伤口愈合带来的痒意。姜阳安安静静地躺着出神,直到对方突然停下动作,向她看来。
目光相撞,姜阳愣了一瞬,问道:“怎么了?”
师慎看着她,捻了捻指尖残留的药膏,斟酌着开口道:“上清苑封府那日,李竹笙和沈佑就不在府中。直至今日,大理寺也未寻到她二人的下落。”
“……不过是普通护卫罢了,寻她们做什么?”姜阳蹙眉,面露不解,“那二人与府中的女官不同,她们并未登记入册,不过拿钱办事。如今雇主不在,她们自然要另择去处。”
“只是如此?”
“嗯。上一世,我搬出公主府后,不也将李竹笙和落灯花遣散了么?”
不提还好,一提,又让师慎想到了另一个人:“落灯花?”
“……早就不在上清苑了。”
“不在上清苑,上次为何夜闯申园救你?”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姜阳如实回答,“真的不知道。”
“那便罢了,也不重要。”
说着,师慎扶她起来,帮她把衣服整理好:“你不必担心……若上清苑的账目没有异常,其他人也不会有事的。”
“……若是有呢?”
“那也无妨。有我在,没人能动你。”
“那……若是小天子非要动我呢?”姜阳往他身边蹭近一点,认真看他,“你借禁军将我骗来申园,小天子定然知道我的下落。万一他担心我日后为母亲报仇,非要将我除之而后快……”
“没有万一,”师慎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在他的手伸向你之前,我会先砍去他的手。”
“……”
姜阳眸光微微一动,沉默下来。
看她并未回应,对方猜到她的心思,叹了一声,唤她:“阿阳。”
“嗯。”
“若真走到那一步,我会提前将你安置好,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