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陈元微离京调养的圣旨下到公主府时,姜阳已经将辞官的表书写好了。
她知道,自己此番离开玉京,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如此,易青和燕王府的事就很容易暴露。
到时候,自己远在天边,没有影响。可上清苑的女官们,就难免要被大理寺磋磨一番。
但话又说回来,在姜阳与易青成婚前,易青就常年闭府不出,形同不存在。按道理讲,其实是不会有人在意他失不失踪的。
但眼下,他多了封地的事务要处理,又被师慎知道了身份……这两件事,都是隐患。
姜阳想了想,封地事务可以交给秦芷茵——她打小长在燕都,对燕地还算熟悉,又聪明伶俐,学识也不逊于姜阳,定能胜任。
可另外一事……
当初与师慎合作,是因为只有他能帮到自己。如今,却变成了不得不解决的麻烦。
有了上次的经历,姜阳也不敢再去申园,准备派人将师慎请来上清苑。
……还没来得及安排,师慎自己就找上门了。
来人语气不善:“我竟不知,郡主有如此大的面子,让周有文那等老奸巨猾之人舍得甩出保命神符。”
姜阳被他说的一愣:“什么神符?”
“他一个国子监的博士,与皇室的关系再密切,又怎能救得了你母亲?”师慎冷笑,似在嘲讽姜阳的想当然,“那道圣旨,是先帝御赐于他的一道空白圣旨。”
“……”
此事,姜阳倒有所耳闻。
周有文是先帝当太子时的先生,等先帝登基,他本该与师慎一般,有位列三公的机会。
可周有文不稀罕那种虚职,又认为身居三公之位太过拘束,于是拒不接受。
先帝觉得他有趣,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赠与他一张盖了印的空白圣旨,让他想要什么,自己去写。
……姜阳也没想到,他会将如此贵重之物,用在此事上。
她摇头:“我确实不知。况且,用与不用,都是先生自己的选择,大人这般阴阳我,却是为何?”
“为何?你说走就走,那我呢?”
看他面色隐忍,似乎气愤极了,姜阳有些不理解:“你大获全胜,朝野上下从此再无对手,还不够吗?你还想要什么?”
“……”
对方的脸色更难看了:“你当真不知我想要什么?还是怕我纠缠你所以装傻?难道你以为,这段时间我忙里忙外,替你查案帮你遮掩,是因为我太闲?”
姜阳面无表情地看他:“大人是想说,大人做这些,是因为喜欢我吗?”
“……”
师慎沉默下来,脸上的神色也似冻住了一般,冷的可怕。
见他不说话,姜阳继续道:“既是喜欢我,就该知道,我留在京中,只有死路一条。若大人真喜欢我,就该设法助我离开,让我自由。”
“死路一条?这话又是听谁说的?”
二人原本面对面站在廊下,师慎冷着脸向前一步,逼着姜阳后退一步,抵在墙边:“……你留在京中,我自会护你周全,保你平安无虞。可若出了玉京城,外面的重重危机,你都要独自面对,那才是死路一条!”
……说的倒是好听。
姜阳笑笑,盯着他的眼睛反问他:“你护我周全?那我母亲呢?你也能护她周全吗?她落得今日的处境,你敢对天发誓,与你没有一点干系吗?”
“与我有关又如何?我已经说过了,我的喜欢只对于你,只要你能安好,旁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我安好?我哪里安好?先不说母亲的安危同我息息相关,就单说殷士从一事,你告诉我,他威胁崔泉毒杀我父亲,是不是受你指使?”
“你以为是我?”师慎不可置信地皱眉,又往前一步,“我要杀你父亲,还用得着经他的手?”
姜阳鼻尖离他的衣襟不过一拃远,几乎能闻到崭新衣料上的苦涩味。她伸手推他,反问道:“殷士从是你一手提拔的,不是你是谁?”
对方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冷笑:“你在挖我的话?”
“既不是你做的,有何不能说?”眼看就要问到真相,姜阳强忍不适,没有挣扎,“你在替谁隐瞒?太后?小天子?你为他们隐瞒,是因为在乎他们?还是害怕他们像对待我母亲一样,将你逐出局去?”
“姜阳!”
握在腕上的手逐渐施压,师慎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威胁:“我近来事事顺着你,让你太得意忘形了是吗?”
姜阳眼里没有丝毫惧意,仰脖与他对峙,一点都不退让:“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母亲身为皇亲尚且举步维艰,枉论你一个外戚。你不会真以为,我母亲不在,你就能平步青云吧?”
“……”
话出口的瞬间,姜阳就有些后悔,因为自己的言辞太过尖锐了。
师慎这种行事谨慎之人,若只是简单刺激,还可能诱导他说出些什么来。可若用力太猛……
他会被惊醒。
果不其然,面前人的神色冷到极致,反而逐渐缓和下来。
他眼里几乎要将姜阳吞没的狠厉,也一点点被似有若无的笑意掩去,化作一句轻飘飘的嘲讽:“即便他日落魄,今日我也是胜者……郡主,玉京这等吃人的地界,不是你想走就走得了的。”
说完,手腕被松开,那人衣袖一甩,负手走下台阶,大步出了院子。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姜阳一下不敢耽搁,唤来沈佑:“……不能等明日了,和我去接母亲,今夜就走。”
“好。”
“去租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走南门,多带些盘缠,旁的日后再差人送来也不迟……莫要太过大张旗鼓,小心些。”
脑子里的事情太多,根本来不及整理,姜阳只能想起什么说什么。好在沈佑理得清,一一答应下来,而后便去筹备了。
心跳得厉害,手也发麻,等沈佑离开,姜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伤口很疼。
她捂着伤处在廊下的靠椅上坐下,稍微缓了缓,等伤口不那么疼,又起身,回屋找出之前记录母亲近臣的书,一页页撕掉扔进火盆,最后,从床帐上解下易青杀张远时给她的抹额,一起丢进了火里。
忙完这些,她给自己换了身朴素的便衣,关上房门,在侍女的陪同下往后院去了。
……
此行走得匆忙,她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再看一眼这个,以后或许再也回不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