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陈识这次是下了血本,提的年礼格外扎实,三斤的五花肉,用稻草绳拴着,油光锃亮,两包“稻香村”的精细点心,油纸包得方正正,最扎眼的是那条用麻绳穿过鳃的大鲤鱼,足有十余斤重,是陈识偶然钓上来的稀罕货,还有一瓶西凤酒。
他提着这些东西正式登了赵大娘家的门。
虽然赵春华和自己说过了,她大姐对这一套其实对送礼这一套不怎么感兴趣,更重要的是他都对那些日子过的艰辛的老百姓们到底做了什么实事。
但是陈识还是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对于他来说,这并没有挂钩什么利益,只不过是拜访一位长辈罢了,至于赵大娘是怎么想的,那就不关陈识的事儿了。
反正前者、后者都办的漂漂亮亮的,总该没什么话说吧?他不信都这样了还不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
赵大娘一看这架势,嗔怪道:“你这孩子,来就来了,带这么多东西干啥?快进来,外面冷!”
饭桌上,几杯散酒下肚,气氛热络起来。
赵大娘脸上泛着红光,压低了声音,给了陈识一个准信:“小陈识啊,你前前后后托付的事儿,大娘可是把老脸都豁出去了,总算给你跑下来了!户口迁移的指标,开年就能批!陈小艺、王来福、王平安,他们三个人的!”
陈识一听,心脏“咚”地猛跳一下,喜悦像热浪般涌遍全身,他“噌”地站起来,端起那杯辛辣的散白酒,声音激动都有些发颤:“大娘!我……我敬您!您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贵人!我干了,您随意!”
说完,一仰脖,把大半杯酒灌了下去,辣得他直咧嘴。
只要搞定这件事,姥姥姥爷、爷奶他们就能够都搬上来了,自己到时候也好孝顺他们。
“先别急着谢。”
赵大娘笑着压压手,示意他坐下,“户口好说,关键是房子。按政策,他们这情况想分房,排队都得排到猴年马月去。不过呢,你们家情况确实特殊,你又是功臣,又给街道办了实事儿……我跟上边的领导磨破了嘴皮子,总算商量出个法子。
正好有处房在胡同最里头,地方是偏了点,院子也旧,瓦掉了,墙也裂了,荒草长得比人都高,好些年没人住了,街道可以特批给你们家住,不过修缮的钱和工,得你们自己承担。你看……”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陈识激动得差点把桌子撞翻,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谢谢大娘!太谢谢您了!旧点破点怕什么?我们能修!一定修得利利索索、结结实实的,绝不给街道添一丁点麻烦!”
从赵大娘家出来,冷风一吹,陈识却觉得浑身滚烫。
他几乎是脚下生风,一路打着出溜滑回了家。
一进门,也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寒气,扬着那张盖着红戳的批条,声音洪亮:“娘!批了!房子和户口,都批了!”
王娟正坐在炕沿上,就着窗棂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缝补陈小莺磨破的棉裤膝盖,针尖在厚实的棉布上穿行,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听到儿子这声喊,她手一抖,针尖差点扎到指头上。
抬起头,看见陈识脸上那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手里扬着的纸条,心里“咯噔”一下。
“啥……啥批了?”
她放下针线,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伸手去接那张纸条。
陈识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炕边,将那张盖着鲜红街道办公章的批条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在炕桌上,手指点着上面的字,语气急促却清晰:“娘,您看!户口!小艺妹妹、小舅、表哥,他们三个的户口,开年就能迁进城了!还有房子!街道把胡同最里头那个废院子批给咱们暂住了,修好了就能搬进去!”
王娟凑到近前,眼睛几乎贴到了纸上。
她不认得几个字,但那鲜红的印章和儿子激动万分的神情做不了假,手指颤抖着,轻轻抚过那印章,仿佛能感受到那纸面传来的温度。
看着看着,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地,成串地往下掉,砸在炕席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批了……真批了……”
王娟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声音哽咽,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轻松,“老天爷开眼,祖宗保佑……你爷奶,你姥姥姥爷……来了,总算……总算在城里有个能遮风挡雨的窝了,不用再两头惦记,两头跑了……”
她抬起胳膊,用袖子用力抹了把脸,可眼泪却越擦越多。
陈识看着母亲这般模样,鼻头也有些发酸,知道对方在这几年时间中承担着多大的压力,他伸手揽住王娟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放柔了些:“娘,这是大喜事,您哭啥?”
“娘这是高兴……高兴的……”
王娟抽噎着,脸上却又努力想挤出笑容,使得表情有些滑稽,却格外真实动人。
陈小莺进屋了,抱着老四,歪着脑袋看着又哭又笑的母亲,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老四在她怀里咿咿呀呀,伸出小胖手想去抓王娟脸上未干的泪痕。
“娘,您这又哭又笑的,到底是咋啦?跟唱大戏似的。”陈小莺人小鬼大,学着胡同里大爷听戏时的腔调问道。
王娟被闺女这话逗得“噗嗤”一声,彻底破了功,她没好气地轻轻戳了下陈小莺的额头:“去!没大没小!你娘我这是高兴!”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绽放出这些年少有的、轻松又带着光亮的笑容,“你哥把天大的难事给办成了!你小艺姐、来福舅、平安哥,以后就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了!咱们在城里,也有自个儿的院子了!”
“真的?!”
陈小莺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怀里的老四都被她下意识搂紧了些,引得小家伙不满地“啊啊”两声,“咱家要有大院子了?比咱现在这个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