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国被打断话头，眉头下意识地皱紧，但面对市里的急召，他不敢怠慢。
他迅速调整表情，带着歉意对几人说：
“老陆，叶团长，苏知青，实在不好意思，市里突然来人，我得立刻过去一趟。你们先在我办公室坐一会儿，喝口茶暖暖身子，我去去就回！”
“李书记您忙，正事要紧。”陆永新连忙表示理解。
李振国点点头，抓起桌上的笔记本，步履匆匆地跟着那瘦高干事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炉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茶水续了又凉，凉了又续。
窗外的天色从明亮到昏黄，最后染上了深沉的暮蓝。
陆永新起初还满怀期待地摩挲着怀里那份意向书，随着时间的推移，焦躁渐渐爬上眉梢，他不时站起身踱步，又坐下，频频望向门口。
直到办公室完全被夜色笼罩，门外才终于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李振国回来了。
仅仅一个下午，脸上的疲惫仿佛让他苍老了好几岁，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嘴唇紧抿着，连肩头都微微垮塌下来。
他走进来，甚至没顾上开灯，就重重地把自己摔进办公桌后的椅子里，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李书记，您这是……”
陆永新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不好的预感，连声音都放轻了。
李振国伸手抹了把脸，仿佛要把满身的郁气抹掉。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苏月棠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歉疚和无奈。
“让你们久等了，实在对不住。”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下午市里来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更加低沉：
“原本是有一桩天大的好事，京城的报社要派记者来咱们黑省采风。咱们红星公社因为今年在苏知青带领下，成功防治了那场毁灭性的麦田赤霉病灾害，保住了几十万斤粮食，被市里推荐了上去，记者第一站就定在咱们红星公社。”
陆永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是多么大的荣誉和宣传机会！
无论是对公社、对前进大队、还是对苏月棠个人都意义非凡！
然而，李振国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可是，”李振国的语气陡然变得苦涩，
“坏就坏在前些日子，咱们公社发生了那么严重的敌特破坏事件。王书记牺牲了，老陆你也受了重伤，影响……太恶劣了。”
他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
“市里来的人说，京城报社的领导得知此事后，认为咱们红星公社安全保卫工作存在严重漏洞，社会影响极坏。原本定好的采访……取消了，记者团直接转道去了隔壁的安市！”
“什么？！”
陆永新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巨大的失落感和愤怒让他身体都有些摇晃。
苏月棠的心中一沉，惋惜不已。
在这个年代，报纸是最主要的新闻传播渠道之一。
如果能够被报纸大规模报道，对前进大队未来的发展会产生很大的助力，也是打响名声、吸引更多资源的契机。
而且，安市这个地方……
苏月棠眉头微蹙。
总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叶彦琛敏锐地捕捉到苏月棠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眸光沉了沉。
李振国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不仅如此，市里也严厉批评了红星公社的安保工作。年底评选全省先进公社，咱们是彻底没指望了。辛辛苦苦一年的成绩，全被这一件事给抹杀了……”
办公室里一片沉寂，只有炉火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
过了好一会儿，李振国才强打起精神，目光重新投向陆永新紧紧护在怀里的那份文件。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所以，”他猛地坐直身体，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老陆，苏知青，叶团长！正因为如此，你们前进大队的这个项目，就更不能黄了！”
他一把抓过那份按满红手印的合作意向书，手指用力地点在上面：
“这是我们红星公社打翻身仗的希望！是重新证明我们自己最好的机会！明年，明年评选先进公社，咱们就靠这个了！”
李振国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这个项目，公社全力支持！报告拿来，我现在就批！”
他不再多言，直接拿起钢笔，在陆永新递过来的申请报告上，刷刷刷地签下“同意”两个字，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公社的公章，郑重地盖了下去。
鲜红的印章落在纸上，也仿佛落在了陆永新的心上。
巨大的喜悦突然袭来，他激动得嘴唇哆嗦，眼眶发热，紧紧攥着那份盖了红章的批文，连声道：
“谢谢李书记！谢谢！谢谢公社的支持！”
苏月棠和叶彦琛也起身郑重道谢。
李振国疲惫的摆摆手：
“不用谢我，是你们自己有魄力，有想法。回去好好干，用实实在在的成绩，给咱们红星公社争口气！给那些看笑话的人看看！”
离开公社时，夜色已深。
吉普车在颠簸的乡道上行驶，车灯划破浓重的黑暗。
陆永新抱着那份批文，如同抱着稀世珍宝，之前的沮丧被此刻的兴奋完全取代，他絮絮叨叨地畅想着未来的蓝图，脸上洋溢着希望的光芒。
回到大队部，远远就看见里面灯火通明，门口还聚集着不少没散去的村民。
看到吉普车的灯光，人群骚动起来。
“回来了！大队长他们回来了！”
“咋样了？公社批了吗？”
“拖到了这么晚，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众人七嘴八舌，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等得太久了，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
陆永新不等车停稳就推门跳了下去，高举着那份批文，声音洪亮，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喜悦：
“批了！公社批了！李书记大力支持！咱们前进大队的种植项目，成了！”
“哗！”
短暂的寂静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担忧瞬间化为狂喜，村民们激动地围拢上来，争相看着那份盖着红章的批文，仿佛看到了金灿灿的未来。
“太好了！太好了！”
“谢谢苏知青！谢谢大队长！”
“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大队部内外，充满了欢声笑语，驱散了冬夜的寒冷。
回去的路上，吉普车内只剩下两人。
“棠棠，”叶彦琛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温和，
“京城记者去安市，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