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松开了女儿,眼底的温柔瞬间褪去,只剩下浓浓的警惕。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与女儿的距离,迅速垂下了头,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重新变成了一个谨小慎微、唯恐惹祸的下放人员。
苏月棠眼眶发酸,但还是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小心地走到了门后。
“笃、笃、笃。”
三声清晰又克制的敲门声响起,一个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绷感的男声穿透门板:
“棠棠?你在里面吗?是我,叶彦琛。”
苏月棠心中一松,随即脸上又露出了几分羞涩,转头看向苏承华:“爸,我还有件事没和你说……”
苏承华听到苏月棠的称呼,急忙摆手示意她不要和自己说话,根本没注意她说了什么。
看到父亲的反应,苏月棠压下心中的酸涩,轻声道:“爸,我处对象了。”
苏承华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
“他就在外面。”
苏月棠调整了一下呼吸,缓缓拉开房门。
门外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勾勒出叶彦琛挺拔如松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熨烫得一丝不苟的军装,肩线平直,风纪扣严谨地扣到最上一颗,衬得他更加肩宽背阔。
只是那往日清冷又淡定的目光中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垂在身侧拿着袋子的手指都下意识地握紧了几分。
门开的瞬间,叶彦琛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苏月棠。
看到她微红的眼眶和略显苍白的脸色,他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
然而下一秒,他的视线就越过了苏月棠的肩膀,精准地落在了她身后那个瘦削的男人身上。
四目相对。
叶彦琛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这就是月棠的父亲,苏承华。
他虽然衣着狼狈,面容憔悴,但那双深陷却依旧清亮的眼睛,正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审视直直地刺向他。
那目光里,有警惕,有惊讶,有考察,也有担忧。
在短暂的沉默以后,叶彦琛回过神来。
他回手关好房门,以标准的立正姿态站定,对着苏承华,极其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力量与庄重。
“苏叔叔,您好,我叫叶彦琛。”
他的声音不高却十分郑重,还透出一点紧绷和沙哑。
“很抱歉,打扰您和棠棠说话了。”他微微低头,态度谦恭,“我知道……这很突然。”
“我和棠棠……”叶彦琛顿了顿,认真开口,“我们彼此有意,是以结婚为目的在交往。”
苏承华的身体绷紧了一瞬,目光锐利地射向叶彦琛:“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叶彦琛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眼神坦荡而坚定:
“您的情况,棠棠的出身,我都很清楚。”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但这不会改变我对她的心意,更不会影响我对您的敬重。相反,”他的声音里染上心疼,“正因为知道棠棠一路走来有多么不易,我才更坚定了要保护她、照顾她一生的决心。”
见苏承华的表情微微松动,他上前一小步,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
“苏叔叔,我向您保证,我会用我的生命去守护棠棠的安全和幸福。无论未来遇到什么困难、什么风雨,我都会挡在她前面,和她一起面对,绝不退缩半步,请您放心。”
苏承华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年轻人,目光复杂。
当苏月棠告诉他自己处对象的时候,他的心中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害怕。
他听说过太多下乡之后被人欺负不得不委身于他人的事情了,他怕自己的女儿因为他的原因受到这样的伤害。
如果真是那样,哪怕拼了这条老命,他也要想办法帮女儿逃离苦海。
当看到叶彦琛气质和他身上这身军装的时候,苏承华提着的心才微微放松了一些。
现在听到了他的这番话,历经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苏承华难免有些动容。
苏月棠看到父亲的表情,轻声说道:
“爸,下乡这段时间,阿琛他没少照顾我,还救过我好几次。”
苏承华猛地转头,敏锐地捕捉到了“救”这个字。
“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急切又颤抖,眼中还带着震惊与后怕。
苏月棠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握住了父亲冰凉的手,轻声安抚:“没事,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叶彦琛也开口道:“苏叔叔,您放心,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保护棠棠都是我的责任,我会尽自己所能,不让她受到半分伤害。”
说完,他似是怕苏承华不信,顿了顿,声音沙哑地补充道:
“棠棠她,也曾经拼命保护过我,救过我的命。”
苏承华彻底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也不敢想象女儿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女儿和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有了生死相托的情谊。
而他,一个缺席的、不尽责的父亲,又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呢?
他望向叶彦琛真挚的目光,声音沙哑又破碎:“叶同志……谢谢你。”
一句感谢,既包含了一个父亲的感激,又包含了一个父亲的认可。
没等叶彦琛开口,他又低声道:
“棠棠她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待她。”
听出这话中的托付与希冀,叶彦琛心头一热:
“苏叔叔您放心,我向您保证!”
苏承华沉吟了片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哪天你和棠棠没了感情,就把她送回来,别为难她。”
苏月棠站在旁边,看到他眼中的不舍与担忧,心中一酸,泪水不自主地从眼眶滑落。
原来这就是有父亲的感受,她以后也是有人惦念的小孩。
看到苏月棠的眼泪,叶彦琛喉咙干涩:“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
是陆永新在提醒他们,时间差不多了。
叶彦琛回过神来,将一直提在身侧的一个半旧的深蓝色帆布提包交给苏承华:“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苏承华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向提包内,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一件厚实的深蓝色棉大衣,外层是打着补丁的粗布,里面却是簇新的棉布,既保暖又不惹眼。
几个写着“胃舒平”“冻疮膏”字样的药瓶,都是黑省冬天的常用药。
还有一大包用厚实的牛皮纸包的方方正正的白糖和一小罐深色的猪油,用广口玻璃瓶装着,密封得极好。
没有昂贵的营养品,没有稀罕的物件,每一样都透着实用和细心,在牛棚中拿出来也不会给他招来麻烦。
“好,那我就收下了。”
苏承华抬头看向两人,目光已与来时截然不同,里面带着感激、不舍与担忧,但还有一抹期待与希望。
他点了点头,跟着陆永新匆匆离开。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苏月棠的眼眶又有些发热。
叶彦琛心头一疼,伸手轻柔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苏月棠被他那认真又带着几分虔诚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眸转移了话题:
“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些东西?”
叶彦琛如实答道:“昨天上午就买好了,都是我妈叮嘱的。”
苏月棠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震惊地睁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