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妍踏入前院的会客厅之际，一眼看到正坐在那里喝茶的赵明翰，忽然有些陌生。
他看起来好像还是他，可是举手投足间莫名的比从前多了一些她从未见过的，气场。
尤其那眉眼之间的阴郁和偏执，让他看起来依旧不像是寻常高门贵公子。
更像是搅弄风云的角色。
听到声音，赵明翰端着茶盏回眸看向门口处。
见到来人，他立时起身。
即便没有了官职，他依旧对沈徽妍行了下属的礼节。
“见过小王妃。”
沈徽妍径直来到上首位置坐下，朝着他点头：“赵公子请坐。”
她开门见山：“你来我将军府，是为了那些流言吧？”
赵明翰神色一顿，但很快就浅笑起来。
没有了上下属的关系，他的态度看起来似乎放纵了许多，以至于他不仅敢将眼神落在沈徽妍的脸上，还敢带着明显的侵略性。
“你果然聪慧过人。”
他没有否认，“徽妍，我只是想告诉你，即便全天下都不要你了，你还有我。”
“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成为你唯一的依靠，为你遮挡所有的风雨。”
沈徽妍扬眉，“这就是你散布出我被元恪玷污之事的理由？”
瞧着她神情淡漠，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他想象中的感动，赵明翰的心头隐隐一跳。
“赵明翰，我以为，你我共事这么长时间，你多少应该是了解我的。”
她明明平视着他，莫名的却让赵明翰有种她依旧高高在上、而他依旧匍匐在她脚边的卑微感。
“不论何时何地，我沈徽妍，都不需要依靠任何一个男人而活。”
赵明翰有些着急：“可你，已经失了贞洁。”
“谢谌身份矜贵，自视甚高，岂能容忍自己有个这样的妻子？”
“即便谢谌可以接受，那么长公主殿下呢？她只有谢谌这么一个儿子，恐怕不会容许你这样的女子再继续留在他身边了。”
沈徽妍抬手，接过流星手上的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赵明翰，你大概是还没有弄明白我的意思。”
她水眸转动，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谢谌能容我，我便继续和他在一起，谢谌不容我，我亦可以洒脱离开。”
“我还不至于为了所谓的贞洁，而委屈自己一辈子。”
“‘贞洁’这个东西，本就是世间最不重要的存在，甚至于，我认为它就不该存在，更不该成为束缚女子得到自由的枷锁。”
她的语气轻柔得像是穿梭在夏秋之间的风儿，看似软绵无力，却有着将浓烈的暑热吹离人间的力量。
赵明翰面色僵住。
这样的沈徽妍，鲜明又热烈，美好的不像是人间的女子。
叫他，如何甘心从此和她分道扬镳？
“徽妍。”
赵明翰收敛所有气势，眼神柔和地望着她。
“你应该还不知道，为了减少对你的伤害，我特意只用了些许手段，所以流言还不至于肆虐横行。”
“事态还不至于太严重，你自然不知人言可畏的力量有多可怕，更不知当所有人看向你的眼神都带着代表肮脏和唾弃的意思时，该是多么地令人难以承受。”
“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赵公子对我手下留情了？”
沈徽妍忍不住轻笑道：“你口口声声说，可以为我遮挡风雨，可你自己看，如果不是你带来的这些风雨，至少我现在活过得更好。”
“另外，我还想告诉你，即便我被所有人唾弃，都不会选择你的。”
沈徽妍起手端茶，轻轻抿了一口。
“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
赵明翰握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对于自己所听到的话，根本无法相信。
她怎么能不在意？
她身为女子，怎么可能会不在意？
当年，他......
“至少，应该是没有你那么在意的。”
沈徽妍微微叹息道：“赵明翰，我怜悯你的经历，但这并不是你如此抹黑我的理由。”
赵明翰浑身一僵：“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
得到她的肯定后，赵明翰如遭雷击。
他面色瞬间苍白，维持着握住扶手的动作，好半晌都不曾动过。
她竟然，都知道了......
其实细想之下，他对沈徽妍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了解她心思缜密、了解她从不做无准备的事，更了解她走的每一步都如何地小心翼翼。
对于他这么一个忽然提出要跟在她身边的人，她岂会不去细细查明白？
他忽然脱力地放松下来，自嘲一笑。
“知道了，也好。”
他扬起一抹笑意望向眼前的女子：“所以，你不觉得，现在的你我，才是最为相配的吗？”
他曾被人强行玷污过，一度失去身为男人的尊严，让他一直耻辱到至今。
她亦是被元恪夺去了身子，没有了女子该奉为比性命还要重要的贞洁。
从前他不敢想，是因为她是天上的皎月，他是俗世的肮脏之人。
如今，她成了人间的一朵娇花，他岂有不折之理？
见沈徽妍没有说话，赵明翰继续道：“你我都是不完整的人，就该相互依偎取暖。”
“徽妍，我为你付出良多，你为何不能也向我走一步？”
“为我付出良多？”
沈徽妍面色发冷，“你指的，是你勾结布衣白莲教一事吗？”
赵明翰心下惊骇，没料到她竟然连这个都猜到了。
但很快，他心念一动，转而想起另外一件事情。
“你......你其实，心里有我的，对不对？”
赵明翰小心翼翼地望着她的眼神，试探性道：“如若不然，你怎么会在知道真相后，还没有对我动手？”
“那是因为，”沈徽妍深吸一口气，“这是我刚刚猜到的。”
“但凡我早一天知道，你现在都不会好好地坐在这里。”
她将手里正在摆弄的杯盖轻轻一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后，像是下定了决心。
“赵明翰，你去京兆府自首吧。”
“你说什么？”赵明翰越发看不懂沈徽妍了。
沈徽妍眸色平静地看着他，“主动向刑部韩大人说出布衣白莲教的一切，看在你自首的份儿上，韩大人会对你从轻发落的。”
“沈徽妍！”
赵明翰豁然起身，满眼都是伤心和失望：“我真心实意待你，你竟要让我去刑部自首？”
“你可知，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骤然瞪圆了眼睛，“如果不是为了尽快完成你交代的内容回到你的身边、如果不是为了找到元恪给你报仇，我何至于要去同这些人勾结？”
“沈徽妍。”赵明翰想上前去，却被流星拦住了。
“你为何不愿和我试试在一起？”
“只要你点头，我可以发誓，日后一定将你如同神女一样供奉起来，绝对不让任何人轻视你半分！”
“但凡有人敢对你嚼舌根，我定......”
“咚！”
堂内一道身影飞速而来。
事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赵明翰整个人飞出院子、且重重地砸到院墙上滑落后，沈徽妍才豁然起身。
“谢谌！住手！”
谢谌从夜灵手里抽出的长剑，已经抵住了赵明翰喉咙半寸处。
如果不是沈徽妍的阻止，此时的赵明翰已经成为一具尸首了。
赵德全夫妇才刚刚赶过来，看到这几乎能让他们背过气去的一幕，吓得差点瘫坐到地上去。
谢谌眸色发了狠，手里的长剑反转方向后，直接插进赵明翰面前的青石板中。
“凭你，也敢肖想和她在一起？”
“再敢胡言乱语，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赵明翰被这一剑吓得惊疑不定，捂着心口处猛地吐出好几口鲜血。
“我的儿啊！”
赵夫人猛地扑了过去，想要把赵明翰抱在怀里。
没想到赵明翰却恶狠狠地将她推开，“滚开！”
“明翰......我是娘啊！”
“娘？”
赵明翰冷眼看着她：“如果不是为了能靠她近一些，你以为我稀罕回你们赵家吗？”
“我都丢这么多年了，但凡你们再多用点心、用点力找我，何至于让我如此屈辱地活在这个世间！”
赵夫人傻眼了：“明翰，你......我和你爹，遍寻四方，从来不曾放弃过找你！”
“遍寻四方？”
赵明翰冷笑出声：“既然把我看得那么重要，你怎么不让他辞官亲自去找我？”
“口口声声说为我好，却连我唯一想要的都不敢为我争取，简直可笑！”
赵德全站在那里，浑身凄凉。
他一步步走到赵明翰面前，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不想认我们？”
“怎么？”赵明翰反问道，“你们不是早就知道吗？现在还在装什么傻？”
但很快，他又看向沈徽妍，眼底满是浓烈的着迷和不甘：“想要让我认下你们也不难。”
他抬手指向沈徽妍：“让她答应和离，再嫁给我，我就认......”
“咚！”
又是一声闷响。
赵明翰再次被谢谌一脚踹飞，重重砸到墙面上，然后像块破布一样滑落在地。
赵夫人惊呼：“明翰！”
她扭头看向谢谌，不住地磕头：“还请小王爷手下留情！饶了犬子吧！”
“他口无遮拦，我定会好好教训他的，请小王爷留他一条性命！”
“夫人。”
赵德全上前，心痛地想将妻子从地上扶起来。
可赵夫人却执意不肯起来，转头又对着沈徽妍磕头：
“小王妃！明翰知道错了，他知道错了，请你饶他这一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