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萱头大。
原本她还在想今晚回家之后，如果李芙晓和穆光明吵起来，自己要怎么调节。
结果，火势居然先从她这里烧起来了。
李芙晓什么时候学会不按套路出牌了？
“我在问你话呢，说啊！”李芙晓催促道。
这是在问话吗？
这是在催命啊！
以穆萱对家里这尊大佛的了解，这个问题直接影响她今晚是否能够好眠。
这时，穆光明回过头来，父女俩对视了一眼。
穆萱居然从其中看到了一丝庆幸，还有一丝同情。
想来穆光明也发现自己逃过一劫了，李芙晓追问穆萱，比来找他麻烦要好。
这些年，为了家里的人和事，他们吵了太多次。
穆光明今晚其实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一场大战，无非就是被李芙晓狗血淋头地骂一顿，两个人再冷战个几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谁料他准备好了，李芙晓却没有对他开火。
终究还是穆萱承受了一切。
“爷爷奶奶的痛苦不是我们造成的，有二伯母那样的儿媳妇，迟早都会闹起来。我们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就行了。而且，爸爸今天说的话我觉得特别棒，特别有担当。”
穆光明回过头来，父女俩默契地眨了眨眼。
“你觉得你爸做得对，那还是在怪我对你爷爷奶奶有意见，不同意他们来我们家住？”
看来李芙晓是真的很想知道穆萱心里的想法，穆萱搪塞不过去了。
“我们的房子本来就不是自己的，是彭阿姨好心收留，本来就应该问问她的意见。爸爸的处理完全没问题。你肯定也考虑这些了，所以才担心爸爸一时冲动，禁不住二伯母激他就直接同意了。大家都没错，为什么非要说我怪你对他们有意见？”
李芙晓深深地看了穆萱一眼。
彭会计说得对，穆萱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
她以前把穆萱完全当成孩子对待，家长里短的烦心事不想让她知道。
但是这几年，层出不穷的事情，让李芙晓意识到，瞒是瞒不住的。
穆萱也要面对，更要学会面对。
从小，她对穆萱给予了全部的母爱和希望，将她当做自己的私有财产，让她完全按照自己的设想按部就班地生活。
可是穆萱不是洋娃娃，不能随着她的想法随意变换造型。
穆萱有自己的思想。
看她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半天，就是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李芙晓这才惊觉，穆萱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现在，她想要听她说句心里话，竟然那么难。
越难，她就越想知道，母女俩都是一样的固执。
李芙晓又问：“你觉得爷爷奶奶好，还是外公外婆对你好？”
穆萱：“？”
在穆光明面前，问她这种问题？
这跟问她，爸爸妈妈掉到河里，你先救谁，有什么区别？
穆萱有点想笑，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很想笑。
李芙晓以前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时候，我觉得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很好。后来你给我灌输了很多之后，加上我自己看到的，我更喜欢外公外婆一些。但是现在，我谁都不喜欢了。不过这些话我只对你们说，在他们面前，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尊敬他们。”
穆萱了解李芙晓，就像李芙晓了解她一样。
在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前，李芙晓绝对不会收手。
穆萱也不笨，有些话不能说，但是半真半假的话可以说。
“你认为是我灌输的，是我在挑拨？”李芙晓的声音提高了一度。
穆光明为穆萱捏了一把汗，这些话怎么能说呢？他想要来抚慰一下妻子和女儿，但是犹豫半晌，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过穆萱倒是一点儿都不惊慌。
“妈，你是完全不听我还说了一句，加上我自己看到的啊！相反，其实我更希望你什么都对我说，而不是让我像个白痴一样活了十九年。我小时候看不懂那些，还以为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是真心喜欢我。这么说也不对，他们喜欢是喜欢，但是不能比较。我充其量算是他们喜欢的孙女，但是绝对不是最喜欢的。”
“爸爸说爷爷奶奶喜欢我，但是遇到廖娜和廖奇，我就要靠边站了。外公外婆那里其实也一样，小时候我的脚被皮鞋磨出水泡了，外公抱着我，说要给我买一双黄胶鞋，但是我都这么大了，黄胶鞋在哪里？前年李霜和李润泽争着要买新鞋，大舅妈只给李润泽买了，李霜在家里闹，外公马上就给她买了。”
“这个不怪你外公，你也知道，你大舅他们家三个孩子，大舅妈本来就重男轻女，所以李雪和李霜经常受委屈，你外公也是不想他们在家里一直闹，所以才买的。再说了，黄胶鞋那么丑，真给你买了，你也不会穿。”李芙晓随口解释。
穆萱盯着她，听她说完之后继续说，声音更加坚定。
“你不用解释那么多，我没有怪外公，就像你说的，黄胶鞋买来了我不一定会穿。但是他答应给我买的却没有买，看到李霜没有就立马买了，这才是重点。偏爱往往都是经过对比决定的。在外公心里，我绝对比不上姓李的那几个。但是我确实没有怪他，换位思考，外公在我这里也不是最重要的，我凭什么要求他就必须要喜欢我？”
回家剩下的半段路，一家三口都很沉默。
穆萱看着昏黄的路灯，心里说不出的落寞。
要她承认自己是不受偏爱的那个，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为什么对黄胶鞋的记忆特别深刻呢？
因为那是穆萱跟外公为数不多的相处当中，唯一的温情时刻了。
黄胶鞋买来之后，穿不穿是她的事。
但是现在，黄胶鞋永远只会是记忆里破灭的祖孙情。
那双永远不会买来的黄胶鞋，远比外公后来口出恶言的伤害值，还要来得更深。
李芙晓颤颤地嗫嚅着，穆萱说的每一句话都回荡在她耳边。
原本想给她一个美好的童年，终究还是有了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