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欢磕头：“请圣上容民女自辨。”
皇帝拧着眉：“准。”
白欢跪着，挺直腰肢：“圣上，白家过去五年夺得魁首，的确得益于‘白龙涎’。”
场面骤然一静。
董奕低头看着她。
白欢语调平和，不急不躁：“但，没有‘白龙涎’也一样能制出顶尖的药香。有一句话，藏在臣女心中很久，想借此说一说。香业分四大流派，四大制香世家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斗香大会并非最后一个环节获胜，就是胜者。斗香是为了圣上与娘娘们遴选适合的香罢了。”
她言下之意就是所谓的魁首，不过是圣上喜欢，并不代表制香界的顶流技术。
“绥阳白家只代表中原一派，以药香结合为擅长，适合调理身子所用，正如圣上日夜操劳国事，需要醒脑提审才格外喜欢龙涎香。而江浙派的义兴薛家，最擅长花卉香，深得诸位喜欢华贵的娘娘贵人们之爱。岭南派的冈州谢氏，擅长用驱虫香，他们的驱虫香售卖遍布各地，无人能及。而夷洲闽台派的南安郭氏，得天独厚，拥有沉香和檀香的极品原料，故喜欢去繁求纯，单纯做最纯净的沉香与檀香，极受文人雅客喜欢。”
“除了四大世家外，还有很多规模稍小的制香门派也是人才济济，他们所制的香十分惊艳，只是苦于无人知道罢了。臣女认为，若各大流派，去腐宣优，集各家所长，共同将香业发扬光大，香业匠人的力量是否就会让世人更多的看见，也能惠及更多的人。”
一席话说得在场人皆静悄悄。
尤其岭南派的冈州谢氏与夷洲闽台派的南安郭氏，两家人都沉默了。
帝后都惊住，落在小姑娘身上的目光多了一份佩服和欣赏。
白欢重重呼出一口气：“因此，臣女认为，制香没有高低贵贱，只凭适合和个人喜欢。”
白欢从袖中抽出黑檀木镶金匣子，双手举高于头顶：“先前臣女斗胆上前求禀告，便是生了献宝之心。此乃白家珍藏数十年的‘白龙涎’，本是白氏祖先几经风险下海，用十几条人命方得到的至宝。这样的宝物，白家收藏亦深感惶恐，过去五年，阿耶竭尽全力用‘白龙涎’为圣上制香，以为圣上尽忠。而如今，本该属于圣上的宝物，不该再留在白家。”
白欢含泪：“白欢，遵从绥阳白家家主之愿，将至宝供奉与圣上。”
皇帝瞪大眼睛：“你是说你求见朕，是为了献宝？”
“正是。”
这就是董奕给她出的主意，且也是白欢自己想到的。他们两的想法不谋而合。
经历了种种，几经生死，白欢很清楚，白家之宝根本保不住。
既然人人都想夺，倒不如白家自己献给至高无上的皇帝，她倒要看看，谁还能夺走。
只是，遗憾的是，白欢本来打算大堂兄赢了比赛后，再将宝物奉献显得白家更为大气和忠心。
被顾远舟步步紧逼上线出，效果大打折扣，白欢也没有办法当场求白家全身而退。
正如董奕说过，如果输了比赛，就算献宝，也是白献一个道理。
顾远舟的帐，她会和他好好算算！
顾远舟浑身僵硬，脸色铁青，一双阴森的眼睛看着白欢。
就算她赢了这局又如何？
白家无人参赛，也是输。
届时，再将白家无人的消息放出去，纵然白欢巧舌如簧，将白家制香技术捧得高高的又如何？白氏后继无人，而且失去至宝，也就失去了至高的位置，一定会败落。
白欢，到时候你会乖乖听他话的，他会看在曾经的情谊份上，收她为妾，容她活着。到那时候，她才会明白他对她是真爱。
内侍官见皇帝没吭声，赶紧上前接过白欢的匣子，递到皇帝跟前。
他都不敢打开匣子，总觉得一打开会蹦出个什么怪物。
皇帝盯着匣子好半晌，不知是不敢打开还是不想打开，须臾，看向白欢。
“你起来说话。”
白欢眼圈一红，叩谢圣恩，但是并没有起来。
贵妃诧异：“你还有其他事情？”
白欢哽咽：“圣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臣女、臣女愧对圣恩。圣驾至此，皆因臣女请求，但白家参赛者、白晨钜在来长安参赛的途中被人刺杀，下落不明。”
皇帝震惊：“你的意思是，白家无人能参赛？”
“回圣上，有的。恳请圣上准许臣女代替白家参赛。”
顾远舟阴森笑了，女子不准参赛，这是律法！
工部与吏部官员立刻反对。
玄通天师站起来：“圣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天下无规矩伦常，岂不乱了天下？”
皇帝一向听玄通天师的，深以为然：“白娘子，你让侍香宫女女扮男装参加匠人考级，已有违祖制。朕为了让贵妃开心，网开一面答应你了。但你不可得寸进尺，斗香大会乃严肃庄严的大会，岂容你个女儿家在此搅乱纲常。”
白欢听到这番话，不想哭了。
她挺直腰杆，直直面对圣颜：“圣上，臣女斗胆问一句，大香师们是否惧怕女子？”
薛家家主厉声喝道：“胡说！”
谢家紧跟：“简直一派胡言。”
白欢没理他们，定定盯着皇帝的面容，仔细捕捉他的面目表情。
皇帝听明白了，怔愣一瞬，深深看着白欢：“继续说。”
白欢道：“既然不惧怕女子，又为何怕女子与他们比一比？斗香会为的是甄选圣上与娘娘们喜欢及适合的香，不需要分出高低。正如贵妃娘娘前些日子身体不适，正是臣女研制药香，令娘娘恢复如初，圣上也因此嘉奖了臣女。难道说，圣上的判断和嘉奖错了吗？”
皇帝脸一黑。
薛家谢家哑言，不敢吱声了。
白欢郑重道：“圣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天下女子皆难，哪怕再好，遇人不淑也没有好下场。为何如皇后娘娘端庄高贵的女子，被人议论受圣上冷遇？如贵妃这般的明媚聪慧的女子被人说魅君……”
“放肆！”
皇帝厉声呵斥：“白欢，不要仗着你有功就敢大放厥词。”
贵妃娇柔道：“圣上，让她说嘛，本宫好久没听到真话了。”
皇后道：“天下男女本各有天地，容男子说话，为何就不容女子说话？圣上倒不是不容白娘子说，而是惜才，怕白娘子得罪了人。”
皇帝的脸色缓和下来：“白娘子，白家不参赛没关系，你的制香手艺朕知道，朕可赐你大香师称号。”
听到这话的人一片哗然。
又一位女子被御赐大香师。
站在左右的侍香宫女们眼珠子乱转，上次她们两位斗香，白娘子赢了呢。
一直垂头默不作声的甄曦忽然抬头，直直看向白欢。
白欢：“圣上，可容臣女参加工部‘师’级考试，若过了，便容臣女代表白家参赛。”
顾远舟忽然开口：“女子不可参赛，这是规矩！”
白欢立刻道：“按规矩，并没说不让女子参加斗香大会，只是规定，非‘师’级者无资格参加斗香大会。顾大人想要坐稳工部郎中的位置，还请回去好好的熟读律法再出来丢人现眼！”
顾远舟脸一白。
白欢对皇后和贵妃含泪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二位皆是女子表率，求你们为天下女子求条出路吧。多少有才女子被埋没，多少能干的女子只能成为男人的附属品，任他们欺辱。女子也是人啊，娘娘。”
皇后动容，眼眶微红。
董奕笑道：“白娘子所言极是。今日圣上已准许侍香宫女参加考核，为何不准白娘子参加？”
贵妃笑着抓住皇帝的手臂：“就是，圣上，您可是瞧不起女子啊？”
皇帝扫了一圈。
三十名侍香宫女眼睛齐齐看着他。
“好，若你考过‘师’便准备代表白家参赛。”
在场的女子们忍不住欢呼起来。
白欢笑了。
顾远舟冷笑，低声道：“没有了白龙涎，你用什么做出让圣上喜欢的香来？白欢，你最终空欢喜一场。”
白欢站起来，似笑非笑的俯视他：“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