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还只是蒙蒙亮。
周逸尘从炕上醒来,穿好一副之后,没有惊动身旁的江小满。
院子里,寒气逼人。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肺腑间一片清凉,整个人瞬间精神起来。
八段锦第五层的气血引导,在他的体内缓缓流转。
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两套八段锦打完,周逸尘只觉得浑身热气蒸腾,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充满了力量。
简单洗漱,又熬了锅杂粮粥。
等江小满揉着惺忪的睡眼起来时,早饭已经摆在了桌上。
“今天这么早?”江小满打了个哈欠。
“第一天去卫生院上班,总不能迟到。”周逸尘笑着递给她一个窝头。
两人吃完早饭,一起锁门出了院子。
冬日清晨的村庄格外寂静,只有偶尔几声鸡鸣狗叫。
路上,开始陆陆续续遇到准备去大队部集合上工的社员。
“哟,逸尘,小满,这么早啊?”
“周医生,这是要去公社上班啦?”
迎面走来的一队队长孙满仓笑着打招呼,眼神里满是赞许。
周逸尘点了点头,笑着回应:“是啊,孙队长,今天第一天报到。”
“有出息!”孙满仓竖了个大拇指,“咱们向阳大队,也出了个公社的大医生!”
周围的社员们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话语里都透着一股子热情和羡慕。
“周医生以后就是吃国家粮的干部了!”
“可不是嘛,这可是铁饭碗!”
“以后咱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去公社看病可就有熟人了!”
卫生院的医生,和大队的卫生员,那在乡亲们眼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一个是赤脚的,一个是穿鞋的。
能被公社卫生院看上,那得是多大的本事?
周逸尘一一笑着回应,不卑不亢,态度温和,更让社员们心生好感。
走到了岔路口,一个方向通往大队部,一个方向通往公社。
江小满停下脚步,替周逸尘整理了一下有些歪了的衣领。
她仰着那张可爱的娃娃脸,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骄傲。
“逸尘,到了卫生院,好好表现,可别给咱们向阳大队丢人!”
周逸尘被她这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了,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知道了,管家婆。”
他摆了摆手,转身朝着公社的方向大步走去。
江小满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
而在周逸尘前往卫生院开启新生活的时候,向阳大队部这边,气氛却不太一样。
今天的早会,和往常不同。
社员们没有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笑,而是黑压压地站满了整个场院,个个神情严肃。
在高建军的示意下,两个民兵压着王强和孙芳,走到了场院中央临时搭起的一个土台子上。
王强低着头,眼里满是不甘。
孙芳则更是凄惨,她用棉袄的领子使劲遮着脸,肩膀不停地颤抖,整个人像是秋风里的一片落叶,摇摇欲坠。
高建军拿起那个熟悉的铁皮喇叭,放到了嘴边,沉重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场院。
“同志们!社员们!”
“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一个特殊的会议!”
“知青王强!孙芳!无视纪律,在个人生活作风上,犯了严重的错误!给我们向阳大队的光荣历史上,抹了黑!”
“虽然,他们昨天已经去公社领了结婚证!但,功是功,过是过!错误,必须得到批判!思想,必须得到改造!”
“现在,我宣布大队部对他们的处理决定!”
“一,扣除两人三个月一半的工分!二,责令两人在全体社员面前,做深刻检讨!”
“希望所有同志,尤其是我们的年轻同志,要引以为戒!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话音落下,场下顿时响起了一片压抑的议论声。
“真是丢人现眼!”
“这下好了,工分扣了,今年冬天喝西北风去了。”
“活该!谁让他们不知羞耻!”
知青点的年轻人,更是被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
李卫东眉头紧锁,张国庆面沉如水。
钱红霞和高美丽几个女知青,更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里全是惊惧。
这种公开处刑般的场面,对他们这些从城里来的年轻人来说,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一些原本心里还有点小九九,动着歪心思的年轻男女,此刻那点旖旎念头,早就被吓得灰飞烟灭。
甚至有人暗暗决定,以后连对象都不谈了。
这要是万一擦枪走火,被拉到这台子上,那这辈子都别想抬头做人了!
“现在,由王强同志先做检讨!”高建军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强被民兵推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抬起头,从兜里掏出一张被攥得皱巴巴的纸,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念了起来。
“我……我错了……”
他的声音毫无诚意,听得台下的社员们直皱眉头。
高建军脸色一沉,对着喇叭吼道:“大点声!没吃饭吗?!”
王强被吓得一个哆嗦,这才提高了音量,磕磕巴巴地把那份检讨念完。
轮到孙芳时,她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我……我对不起大队的培养……对不起领导的信任……”
她哽咽着,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悔恨和羞耻。
看着台上那个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女孩,江小满心里很不是滋味,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由得想起了周逸尘。
幸好,她的逸尘不是王强那样的混蛋。
也幸好,他们的感情,是光明正大的。
不然,今天站在这台子上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想到这里,江小满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对于生产队里的批斗大会,周逸尘当然一无所知。
就算知道了,他心里也不会有太大的波澜。
路是自己选的。
事是自己做的。
在享受欢愉之前,就该想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
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周逸尘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冬日清晨的土路被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咯吱”作响。
走了足足大半个钟头,视线的尽头,才终于出现了一排青砖瓦房。
一面有些斑驳的木牌子挂在院门口,上面用红漆写着几个大字——青山公社卫生院。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