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安理会那场持续了整整十四个小时的特别会议,最终在纽约午夜时分落下帷幕。
巨大的圆形会议桌上,残留着咖啡渍和密集的文件。
当轮值主席有气无力地敲下决定性的木槌,通过那份名为《关于非洲资源开发与区域安全》的决议案时,会场内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氛围迅速弥漫开来。
决议案的措辞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外交辞令的圆滑与谨慎——“呼吁国际合作”、“促进稳定与繁荣”、“保障资源公平分配”、“关切非传统安全挑战”……
但每一个字眼落在与会各国代表及其背后智囊团的耳中,都被迅速解码出截然不同的含义。
灯光熄灭,代表们面无表情地陆续离场,但在旋转门之外,在加密通讯频道里,一场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这决议,就像一道未经公开宣布的“狩猎许可”。
它没有直接点名“帕亚”,却为所有对非洲那片广袤、富饶而又动荡的土地怀有野心的势力,提供了一套看似合法、可供操作的框架。
几乎在决议通过的瞬间,全球各大国的情报机构、跨国矿业巨头的董事会、还有阴影里活动的军事承包商(pmc)的指挥部,都像是被同一根鞭子抽打了一下,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目标只有一个——那个仿佛凭空出现在撒哈拉以南,以雷霆手段整合了数个部落武装、控制了数条关键矿产带和潜在巨型油田,并戴着那副令人不寒而栗的恶魔面具的神秘人物,“帕亚”。
北非,黄昏。
灼热的风卷起沙砾,拍打着一座由废弃巨型石油冶炼厂改造而成的庞大基地。
高耸的裂化塔被加装了雷达和信号干扰器,粗大的输油管道 now成为了地下掩体的通风口和武器升降通道。
在核心区域,一间布满屏幕的控制室内。
李小川——或者说,“帕亚”——正凝视着卫星实时传回的图像。
屏幕上,十几个光点正在不同方向靠近被他划定的“安全边界”。
有挂着某欧洲国家地质勘探标志的车队,有行踪诡秘的无人机,甚至有疑似pmc的小股地面部队在进行渗透侦察。
他刚结束与周边三个最大部落长老长达五小时的会议。
那些老人精,一方面畏惧他强大的武力和手中掌握的资源分配权,另一方面又试图从他这里攫取更多利益。
并暗暗试探他与外部世界(尤其是那个东方大国)的真实关系。
谈判耗神,尤其是当他必须时刻用经过变声器处理的低沉电子音说话,维持着“帕亚”这个符号应有的冷酷与权威时。
“帕亚。”
李小川的新手下,前法国外籍军团士兵,代号“铁砧”,递过来一个加密的平板电脑。
屏幕亮着,上面是熟悉的红五星标志和一段经过多重加密的联络请求:
“龙国大使馆,第七次了。”
“这次附加了最高优先级识别码。”
李小川的目光从卫星屏幕移开,落在那个徽标上。
那一瞬间,“铁砧”似乎捕捉到首领挺直如钢板的脊背有极其细微的一丝松动。
面具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透过目镜的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平板屏幕上悬停。
删除指令几乎就要落下——过去六次,他都是这么做的。
隔绝,必须隔绝。
任何与过去的牵连,此刻都是致命的弱点。
但他的指尖最终偏移了,只是轻轻将平板推开,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是毫无波动的电子合成音:
“标准回复。”
“帕亚酋长只处理与矿产、石油贸易相关的实务询价和合约谈判,不进行任何形式的私人或非业务官方通话。”
“所有通讯请通过公开商业渠道。”
“铁砧”沉默地点头,接过平板,转身去执行命令。
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控制台角落,被一只沾着油污的手套半掩着的一张泛黄照片。
照片上,一群穿着旧式工装的人在一家工厂大门前笑得灿烂,其中一个年轻的面孔,眼神锐利,充满朝气。
与现在这个笼罩在黑袍与恶魔面具下的身影,有着模糊而惊人的重叠。
副官不敢多看,迅速离开。
他知道,有些界限,绝对不能跨越。
李小川(帕亚)重新将目光投向卫星屏幕。
但那些闪烁的光点似乎暂时失去了焦点。
龙国…祖国…这两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旋即被更沉重的黑暗吞没。
……
……
龙国。
京都。
西山地下指挥中心。
此地深入三百米,一间灯火通明的保密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他还是不肯接洽!”
“一周了!第七次了!这小子是真要铁了心当他的非洲土皇帝,连根都不要了吗?!”
那位干部被气得青筋暴起,显然是气急了。
李小川的项目曾经是军方的骄傲,如今却成了烫手山芋,甚至可能变成战略麻烦。
长桌边坐着的人,涵盖了外交、国安、军方、情报等各个系统的核心人物。
投影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一段段令人瞠目结舌的视频和图片:
金色的沙丘映衬着他黑色的袍角和冰冷的恶魔面具,宛如地狱来的君王。
“老赵,冷静点。”
国防部长周正国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长期处理极端复杂情报事务特有的冷静。
他推过一份厚厚的文件,“看看心理评估团队的初步报告,第三节,重点标红的部分。”
那位高级干部皱着眉头抓过文件,快速浏览,脸色渐渐从愤怒的赤红转为疑惑。
继而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
“这……”
“哎……”
周正国见况,继续说道:“重度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随明显的病理性身份认知紊乱和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倾向。”
“专家组的分析认为,他戴上那副面具,可能不仅仅是为了隐藏身份,或者塑造恐怖形象。”
“更可能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隔绝和保护。”
“他在强迫自己成为‘帕亚’,而将‘李小川’彻底封存起来。”
“拒绝与我们接触,未必是忘本,也许是他潜意识里认为,‘李小川’这个身份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太脆弱,太疼痛。”
“会破坏‘帕亚’这个生存外壳的完整性。他不是在躲我们,可能是在躲他自己。”
“还有可能,是他不想给祖国惹麻烦。”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
这个角度超出了大多数纯粹战略家的思考范畴。
一位一直沉默的、头发银白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女士。
她是装备发展部的资深技术顾问,秦院士。
只见她也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用手指点了点屏幕上那门造型奇特的电磁炮:
“技术路径里,全是他的影子,野路子里透着极致的精度和实用性。”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决策者:“现在,火把整片海都烧沸了,我们却只关心这沸腾的水烫不烫手,会不会溅到别人家里去?”
“我们是不是先该想想,那孩子是怎么被逼到非要自己把海水烧开的?”
这番话说得不少人低下了头。
会议室的氛围变得更加复杂。
最终,坐在首位的,一位肩章上缀着金色松枝徽的大人物,缓缓拿起那部直通最高层的红色保密电话。
他沉声下达指令:“启动‘归巢计划’第三预案。”
“指令要明确:告诉他,无论他是李小川还是帕亚,祖国永远欢迎他。”
……
……
金陵。
307厂。
夏夜的闷热笼罩着这片红砖建筑。
空气中混合着老旧机油、炒菜油烟和草木生长的气息。
男人们大多穿着汗衫,聚在篮球场边的大槐树下,围着一本被传阅得卷了边的《时代周刊》。
封面上,那副恶魔面具的特写极具视觉冲击力。
“我艹!瞧瞧这个!”
厂里的八级钳工老王,指着内页图片上一门改装火炮的焊缝,激动得手指发抖:
“这鱼鳞纹!这收弧!绝对是他!”
“全厂除了李小川厂长,没人能有这个水平!”
……
女人们则围着一部智能手机,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模糊但震撼的视频:
风沙漫天,“帕亚”站在一辆布满弹痕的装甲车顶,黑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他正对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挥手,说着某种当地土语,下方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
“哎哟妈呀,真是小川厂长!”
前纺纱车间主任张大妈抹着眼角,“当年他给我修那台老德纺纱机,趴底下半天,出来一脸黑油,就说了句‘好了’。”
“那机器到现在都没再出过大毛病!我就说这孩子准成大器!”
另一个女工接口:“就是没想到…成了个…皇帝……大器啊!”她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诞感。
孩子们可不管那么多,他们用纸壳和木片自制着粗糙的恶魔面具,在大人腿边追逐打闹。
嘴里喊着刚学来的、发音古怪的词汇“帕亚万岁!”。
不知哪个半大小子把过年没放完的一挂鞭炮翻了出来,噼里啪啦地在空地炸响,刺鼻的硝烟味弥漫开来。
混合着人们的惊呼和笑骂,整个家属区沉浸在一片与远方战火诡异地交织着的、带着忧虑却更多是骄傲的狂欢氛围里。
那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震撼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