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楼主低低一笑,指尖在那道凹痕上轻轻一拂,石屑竟自行飞回,桌面瞬间复原如初。
“王爷还是这般急性子。”
“既谈买卖,便该有买卖的样子。”
铁血王分身屈指一弹,一盏半尺高的血色小钟自袖中飞出,悬于石台之上。
钟壁无风自鸣,发出“咚”的一声,深渊之下所有黑影齐齐一滞。
“幽冥楼以消息、杀阵闻名天下,可本王今日只问一句——”
他目光如刀,盯着黑袍下那截苍白下颌。
“黄泉古地,万圣宗欲在其中布‘万魂祭星阵’,此事,你楼可知?”
琉璃灯火猛地一跳,映出楼主眼底一闪而逝的幽紫。
“王爷好灵通的情报。”
雌雄莫辨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起伏,“不错,林昊三日前亲赴我楼,购得‘缺月阵图’与‘九幽锁魂钉’,正是为了此阵。”
铁血王分身眼底杀机一闪:“价码。”
楼主轻叹,指尖蘸了蘸灯中黑雾,在虚空写下一行扭曲字符——
“一府之地。”
字符凝而不散,像活物般蠕动。
“好大的筹码,他们真把鸾鸟王朝当成自己的了不成?”铁血王分身沉声道。
“这于我幽冥楼无关,拿钱做生意,就这么简单。”
楼主声音温柔,“缺月阵图可改地势,锁魂钉可钉龙脉。一旦阵成,黄泉古地便谁也阻止不了他们,到时候连王爷你这尊分身,恐怕也回不得铁血王府。”
深渊忽然卷起一阵腥风,吹得黑袍猎猎。
楼主微微抬头,帽兜下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唇,唇色淡得近乎透明。
“王爷不必急着答复。”
“三日后,天都盛会开启前夜,万灵坊,九层黑塔之巅,楼主静候。”
话音未落,黑袍已化作一缕幽烟,连那盏琉璃灯也一并消散。
石台之上,只剩一枚乌木令牌,正面刻着“幽”字,背面却是一只闭着的鬼眼。
铁血王分身拾起令牌,指腹在“鬼眼”上轻轻一碾。
鬼眼蓦然睁开,瞳孔里倒映出少年李青尘立于迎曦台的身影,青衫猎猎,眸光似笑非笑。
“……原来如此。”
铁血王分身低语一声,将令牌收入袖中。
铁索栈道外,幽十三仍佝偻着背等候。
见王爷出来,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漆黑口洞。
“王爷,楼主可还满意?”
“转告你家楼主,”铁血王分身负手而行,语气淡漠,“三日后,本王会带一个人去黑塔。但——”
“我可得提醒你们一句,连万圣宗都不敢明目张胆对李青尘出手,你们若是接下,可要想好后果。”
幽十三笑容僵在脸上,旋即深深弯腰,斗笠遮住了眼底那抹惊悸。
……
鱼骨巷外,晨光微曦。
李青尘三人已换了一家僻静客栈。
张荀盘膝坐在榻上,月轮骨不再躁动,却仍有一层淡淡银辉自眉心透出,像一弯随时会破体而出的新月。
“公子。”
少年睁眼,声音轻却坚定,“我想学杀阵。”
李青尘正倚窗看书,闻言抬眸,窗外一缕初阳落在他睫毛上,映得瞳仁清亮。
“理由。”
“我想在祭祖之前,先有自保之力。”
张荀垂眸,指尖抚过袖口银月纹,“更想……有朝一日,能保护公子。”
李青尘合上书,唇角微扬。
“理由够了。”
李青尘把书随手搁在窗棂,指尖一挑,一缕晨辉被折成三寸长的金丝,悬在两人之间。
“百万年前,阵道未分‘杀’与‘护’,有一脉称作‘截光’,截天地一线光,化昼夜为刃。凡人血骨皆可作阵,只须记得三个字:借、折、还。”
张荀屏息。
“借,借的不是灵力,是‘势’——日出东方,便有东升之势;风吹芦苇,便有倾倒之势。你睁眼所见,皆可借。”
李青尘抬手,那缕金丝忽然弯成一枚极细的圆环,“折,是把势折向敌。圆环一转,光就成了刀。”
话音落,圆环骤亮,窗纸无声裂开一道发丝细口,木屑却未飞散一丝。
“还,是阵法慈悲。杀人之后,把势还给天地,不留因果。否则折光之人,会被昼夜反噬,眼盲三日。”
张荀怔怔望着那道细口,半晌才道:“我……没有修为,如何折得动势?”
李青尘笑而不答,只伸出两指,在自己眉心轻轻一划。
一点朱红血珠渗出,却未坠落,而是凝成米粒大小的符纹,缓缓飘向张荀。
“今日先传你‘截光’第一式——‘迎曦’。”
“以血为引,以瞳为镜。日出那一刻,你把血纹按在左眼,借晨曦之势折向你所视之物。一呼一吸间,光刃即出。”
张荀抬手,血珠落在指尖,冰凉得像一枚雪。
“只有一次机会?”
“不,日出只有一次,但晨曦之势可借到辰时。其间你每眨一次眼,便折一次光,至多七斩。”
李青尘声音低下来,“七斩之后,血纹自散,眼盲三日。三日内你若敢再睁眼,阵道反噬,魂魄会被昼夜撕成两半。”
李青尘话音落下,张荀指间那粒朱红血珠便像活过来一般,顺着皮肤纹理游走,最后停在他掌心,凝成一枚极薄的月牙形符纹,边缘泛着淡金光晕。
“闭眼。”李青尘道。
张荀依言阖目,睫毛在晨光里投下一弯极淡的影子。李青尘抬手,指尖覆在他眼皮上,轻轻一按。
“借晨曦之势,先要学会‘看’。”
张荀只觉眉心一热,仿佛有一线光被强行塞进识海,眼前并非漆黑,而是一片炽白。白里又透出金红,像初升的朝阳被揉碎后洒在雪原上,刺得人眼眶生疼。
“疼就叫出来。”李青尘声音极轻,“但别睁眼。”
张荀咬紧牙关,舌尖抵着上颚,一声不吭。
那炽白渐渐沉淀,化作七道极细的金线,悬在识海中央,首尾相连,竟是一枚极小的“日晷”。
“七斩之数,对应晷针七影。”李青尘的声音像隔着一层雾,“你每眨一次眼,晷针便转一格,光刃便出一次。”
他顿了顿,忽然伸手在张荀肩头轻轻一推。
张荀整个人向前跌去,却并未碰到地面,而是跌入那片炽白里。
金线倏地亮起,像七柄极薄的刀,同时指向他眉心。
“现在,睁眼。”
张荀猛地睁眼。
窗外恰是第一缕阳光越过屋脊,落在窗棂上。
那光本不刺眼,却在触及他左眼的瞬间,化作一道笔直的金线,从瞳孔深处激射而出——
“叮!”
窗纸再次裂开,这次却是一道两寸长的口子,边缘焦黑,像被烈火灼烧过。
张荀怔住。
李青尘却已退开两步,倚回窗边,指尖转着那枚金丝圆环,似笑非笑。
“不错,第一次便能折出两寸光刃。”他语气轻描淡写,“可惜准头差了些。”
张荀脸色发白,掌心月牙符纹烫得吓人,像一块烧红的铁。
“公子……我……”
“怕什么?”李青尘挑眉,“阵法杀人,和用刀杀人,本质上并无区别。区别在于——”
他忽然伸手,在张荀眉心轻轻一弹。
“用刀杀人,血溅五步;用阵杀人,血不沾衣。你既选了后者,便要学会对‘势’敬畏,而非恐惧。”
张荀深吸一口气,指尖抚过那道焦黑的窗纸裂口,声音低却坚定:“我想再试一次。”
“今日不行。”李青尘摇头,“晨曦之势已散,再等便是正午烈阳,你受不住。”
他转身从书案上取下一卷泛黄的竹简,抛给张荀。
“回去背熟。”
张荀展开竹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古篆,最右侧却用朱砂写了三个小字,“莫睁眼”。
他心头一凛。
李青尘却已走到门口,手扶门框,忽然回头。
“对了,还有一事。”
“公子请说。”
“三日后,天都盛会开启前夜,我要去一趟万灵坊。”李青尘语气淡淡,“你随我同去。”
张荀一愣:“万灵坊?那不是……”
“幽冥楼的地盘。”李青尘替他说完,唇角微勾,“放心,不是让你去杀人。只是让你看看,真正的杀阵,长什么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