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九震死死抱着那件带血的褂子,背对着汹涌的洪水,像一尊被抽空了魂魄的石像。
哭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嘶哑、绝望,在咆哮的风雨里碎成一片,连浪涛都像是在跟着呜咽。
士兵们在船上急得大喊,可没人敢上前。
他们从没见过铁打的周团长这样哭,哭得像个丢了魂的孩子。
那哭声里裹着的疼,让每个人的眼眶都红透了,只能咬着牙别过头,任由雨水混着泪往下淌。
“我不该让你回来的……”周九震额头抵着冰凉的瓦片,眼泪混着雨水往脖子里淌,咸得发苦。
他甚至不敢低头看脚下汹涌的浊浪,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屋檐下悬着点白花花的东西。
起初他以为是谁家的被单被挂住了,可细一看,才发现那东西居然动了!
不是随波逐流的晃,是带着股子狠劲的、一下下蹬踢的动。
周九震猛地抬头,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骤然停跳。
那不是被单。
是两条腿!
沾着泥污的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还划了道血口子,正随着动作往外渗血珠。
两条腿悬在离水面半尺高的地方,脚尖绷得笔直,一下下徒劳地往虚空里蹬,像是想踩着什么借力,却只带起一阵阵水花。
“……”周九震脑子里嗡的一声,怀里的布片“啪嗒”掉进水里。
哪有人的腿会悬在半空?
除非……
周九震连滚带爬扑到屋檐边,雨水迷得他睁不开眼,手在瓦上抓得指节发白。
“欢妩?”他哑着嗓子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你吗?!”
那双腿像是听到了,蹬踢的幅度猛地变大,甚至带着股子急劲往他这边偏了偏,脚踝上那串他给编的红绳在浪里闪了下。
周九震的眼泪瞬间就憋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又惊又怕的狂喜。
他看清了,那腿根以上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截断了似的,腰以上那儿空荡荡的,只有空气——可凌欢妩分明还在动!
“你在哪儿?”他探身想够,又怕自己压塌了屋顶,急得嗓子冒火,“你没事吧?疼不疼?”
腿踢得更凶了,像是在回应他的话,可就是没声音。
周九震想起凌欢妩几次带他去的空间,八成就是刚刚洪水太大,空间怕泥水灌入紧急避险关闭,结果把她卡在了半空中。
“欢妩,你腰痛不痛啊?”
他声音发颤,伸手想去托那晃悠的脚踝,又怕碰坏了什么,手悬在半空直哆嗦,“你别急,我这就想办法!你等着我,千万别乱动!”
屋外的浪头又拍打进屋,那双腿被打得晃了晃,像是要被卷走。
周九震眼都红了,抓起身边一根断木就想往下跳,又被理智拽了回来。
他要是也掉下去,谁来救她?
他咬着牙抹了把脸,看着那在风雨里扑腾的腿,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没敢再耽搁。
他瞅准屋顶边缘那根被洪水泡得发胀的横梁,是老房子原先的房梁,被冲得斜卡在两根立柱间,勉强能当个临时支点。
他解下腰间救人的粗麻绳,一端死死缠在自己手腕上,另一端往横梁上绕了三圈,打了个死结。
手心被麻绳勒得生疼,他却像没知觉,只盯着房底下那悬在半空的腿。
浪头还在涨,屋顶已经开始咯吱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
他踩着湿滑的瓦片挪到屋檐边,身子往外探了大半,纵身一跃跳进了屋里冰冷的洪水中。
终于,他够着了那只脚踝。
红绳硌在掌心,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忍着点!”他憋足了劲往上提,可那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吸住,只动了半寸,就听见另一头传来一阵模糊的闷哼,像是疼极了。
周九震不敢再用力,怕硬生生把人扯伤,急得额头青筋直跳。
“你别怕?我帮你往外拉!”
腿在他手里挣了挣,像是在回应。
他瞅准浪头退出门外的间隙,一手托着她的脚踝,另一手摸索着往裤腰以上的位置探——那里空荡荡的,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指尖能摸到点温热的气浪,却碰不到实体。
是空间缝隙!
他心一横,索性把整个手臂探出去,用臂膀顶住那截悬空的腰腹位置,脚蹬墙体借着反作用力往上顶。
这一下用了蛮力,他听见自己骨头响了一声,也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清晰的痛呼,紧接着,那卡住的身子终于松动了半寸!
“再加把劲!”他吼着,喉咙里涌上腥甜,是刚才爬屋顶时被碎木碴划破了嗓子。
可他顾不上,眼里只有那慢慢往外挪的身子。
就在这时,屋外漂来一根碗口粗的断木,被浪头推着,直直往里冲撞进来。
“小心!”周九震下意识想把女主往旁边带,可手里还死死攥着脚踝,根本抽不开身。他只能猛地转身,用后背去挡那根断木——
可他脚下在洪水底下一个踏空。
“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整个世界都炸开了。
周九震觉的脑袋像被铁锤砸中,眼前瞬间陷入一片黑暗,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麻绳勒得手腕生疼,他却眼前阵阵模糊,怎么抓也抓不住绳子。
“周九震!”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凌欢妩的声音。
不是闷哼,是清晰的、带着哭腔的呼喊。
他想抬头,可脖子重得像灌了铅。
眼前却突然闪过好多画面……
是在石头村刚认识她时。
她蹲在河边和一群女知青洗衣服,阳光洒在她发梢。
是他在新婚夜,看着媚眼如丝的她,违心地叮嘱她不要太大声。
是他捧着吃西瓜的她,吃到了比西瓜还爽口的东西。
是刚刚,她在他心口留下一吻,说“等你回来,我告诉你我喜欢的是谁”……
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此刻像潮水般涌回来,清晰得扎心。
他原来失忆前一直爱着的,依然是她!
周九震想笑,嘴角却只溢出一口血沫。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拉着凌欢妩的腿拉出空间。
他想说“别怕,我没事”,想说“等我”,可话还没出口,眼前的黑暗就彻底吞噬了他。
手一松,麻绳在横梁上滑了半尺,他像片叶子似的随着浑浊的洪水卷出了房门!
“周九震!”
凌欢妩趁着刚刚周九震顶开空间的间隙,迅速钻出了空间。
抓着房梁一个转身,眼睁睁看着他被浪头卷走,撕心裂肺地哭喊出声。
只留下那只空荡荡的、还缠着红绳的手腕,在水面上晃了两下,就彻底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