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城市的另一端,林笙刚刚安抚好情绪崩溃的童可欣,对她和贺景淮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感到深深的无力。
夜深人静的时候。
林笙才将哭到力竭,最终昏睡过去的童可欣安顿好,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客房。
她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卧室,而是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窗外,临近除夕的京北城灯火璀璨,远处偶尔炸开一簇绚烂的烟花,将夜幕点缀得流光溢彩,处处都弥漫着团圆和喜庆的气息。
可这满城的热闹,似乎都被这层冰冷的玻璃隔绝了,透不进她心底半分。
她静静地站着,看着楼下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心中却是一片空茫的寂静。
童可欣和贺景淮那互相伤害,却又纠缠至深的画面,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爱与恨,原来真的可以只有一线之隔,将两个原本亲密的人,变得面目全非。
这让她不禁又想起了顾衍。
那个总是将情绪藏得很深,给予她最大程度尊重和空间的男人。
如果他还在,一定会用他那温和而坚定的方式,告诉她该如何面对这纷乱的一切。
想到顾衍,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泛起细密而绵长的痛楚。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拿起手机,找到了那个存在通讯录里,属于西南山区那个小镇村长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秒后被接起,那头传来村长带着浓重乡音,却充满惊喜的声音:“林医生?是林医生吗?哎呀!真是您啊!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来?您身体还好吗?娃娃快生了吧?”
听到这质朴而关切的声音,林笙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村长,我很好,孩子也很乖,这么晚打扰您,是想跟您说一声,我之前联系的那批基础的医疗器械和常备药品,已经都发货了,物流单号我明天发您微信上,您注意查收一下。”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
村长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林医生,您真是我们村的大恩人啊!孩子们前几天还念叨您呢,说想林医生了,想童姐姐了!”
“孩子们都好吗?”林笙的声音里带上了真切的笑意和想念。
“好!都好!就是都想你们咧!林医生,您啥时候有空,再回来看看?大家伙都盼着呢!”
林笙的心里暖了几分,她看着窗外冰冷的城市夜景,轻声承诺:“好,等孩子出生,情况稳定些,我一定抽时间回去看大家。”
又寒暄了几句,叮嘱村长注意身体,林笙才挂断了电话。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和村长质朴的感谢,她握着手机,重新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
繁星点点,仿佛是一双双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在心里轻轻地,默默地问,顾衍,如果你知道我现在的决定,正在做的事情,也一定会支持我的,是吗?
用我能做到的方式,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让这个世界,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落,变得好那么一点点……就像你曾经做的那样。
夜色,在她无声的询问和追忆中,显得愈发深沉。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贺景淮刚被护士包扎好额头上的伤口,白色的纱布显得有些刺眼。
他龇牙咧嘴地走出急诊室,嘴里不满地嘟囔着:“轻点轻点……小爷我这张脸可是上了保险的……”
话音未落,就看到周祈年倚在走廊的墙壁上,手里拿着车钥匙,直接抛给了他。
“干嘛?”贺景淮接过钥匙,一脸莫名其妙。
“开车。”周祈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
“开车?这大半夜的去哪儿?送你回家?”贺景淮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觉得自己今晚真是倒霉透顶。
周祈年报出了一个西南省份的详细地址,那是一个贺景淮连听都没听过的,偏僻小镇的名字。
贺景淮瞬间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我靠!周祈年你疯了?!现在?去那个鸟不拉屎的破村子?!开什么国际玩笑!这他妈得开一天一夜!”
“辛苦费另算。”周祈年言简意赅,已经径直朝着医院停车场走去。
“这不是钱的问题!”贺景淮追在他身后,简直要抓狂:“大哥,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明天我还有局呢!而且你那胃不要了?刚喝完酒又长途跋涉?”
周祈年脚步不停,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带着回响:“我想去看看。”
“看什么?看林笙生活过的地方?”
贺景淮快走几步拦在他面前,试图唤醒他的理智:“我说你是不是有病?人都回京北了,你跑去那穷乡僻壤看什么?看空气吗?玩深情也不是你这么玩的!”
周祈年停下脚步,深邃的目光落在贺景淮脸上,那里面翻涌着太多贺景淮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有固执,有痛楚,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只是想看看,她选择暂时逃离时,待过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呼吸一下她呼吸过的空气,走一走她走过的路。”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之前接触医疗投资时,听人提过一嘴,她一直在默默资助那里的孩子和医疗,我想亲自去看看,还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贺景淮看着他这副样子,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
他认命般地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语气充满了自嘲和妥协:“行,行!周祈年,你牛逼!我贺景淮上辈子肯定是欠你的!这辈子才给你当牛做马,还得兼职当司机兼情感顾问!走!妈的,小爷我就舍命陪君子,陪你疯这一回!”
黑色的轿车很快在浓重的夜色中驶离京北,义无反顾地驶向遥远的西南方向。
周祈年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了,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薄唇,显示他并未真正安眠。
贺景淮一边专注地开着车,一边时不时瞥一眼身旁的周祈年,嘴里还在不满地小声抱怨:“我说,等到了地方,你得请我吃最好的!不对,那破地方估计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得补偿我精神损失费!”
周祈年没有回应,仿佛已经沉入自己的世界。
贺景淮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嘀咕了一句:“傻子……我们俩,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傻子……”
经过一天一夜几乎不间断的颠簸,当车子终于驶入那条泥泞不堪的盘山公路时,贺景淮的耐心也几乎消耗殆尽。
“我真是服了!这什么破路!”贺景淮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方向盘,躲避着路上的坑洼,嘴里叫苦不迭。
周祈年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投向窗外。
与京北的繁华和冰冷截然不同,这里的山是浓郁的翠绿,空气里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天空湛蓝如洗,仿佛能洗涤人心头的尘埃。
他没有理会贺景淮的抱怨,只是沉默地看着,仿佛要将这里的每一寸景色都刻进脑海里。
“看好路。”周祈年终于开口,声音因为长久的沉默而有些沙哑:“或者,我可以考虑把你们家公司看中的那块城东地皮,让给竞争对手。”
贺景淮瞬间噤声,幽怨地瞪了周祈年一眼,敢怒不敢言,只能把满腔愤懑都发泄在方向盘上。
车子颠簸着驶入小镇,最终停在了村委会门口那棵巨大的榕树下。
他们的出现,尤其是这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豪车,立刻引来了村里孩子们好奇又怯生生的目光。
周祈年和贺景淮下了车,村长已经闻讯赶来,脸上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淳朴和热情。
当周祈年表明身份,说是林笙的朋友,特意过来看看时,村长的态度立刻变得更加热络和激动。
“哎呀!原来是林医生的朋友!快请进,快请进!”村长连忙将他们请进简陋的村委会办公室,用粗糙的瓷碗给他们倒了热腾腾的土茶。
“林医生可是我们村的大恩人啊!”
村长的话匣子打开了,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林笙在这里的点点滴滴:“她刚来的时候,看着可瘦弱了,脸色也不好,但人特别和气,医术也好!谁家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她都二话不说就去给看……”
村长带着他们去了林笙之前借住的那户人家,指着那间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林医生就住这儿,她可爱干净了,没事的时候就坐在门口那个小凳子上,看着远处的山发呆……有时候也帮学校的老师批改作业,孩子们都可喜欢她了!”
最后,村长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珍藏着林笙和剧组在这里时拍的很多照片。
周祈年的目光,瞬间就被其中一张照片牢牢吸引住了。
照片上,林笙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坐在学校操场的台阶上,身边围着一群笑容灿烂、皮肤黝黑的孩子们。
她微微侧着头,阳光洒在她脸上,她正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放松的笑容。
那不是他记忆中带着羞涩或哀愁的笑,也不是后来面对他时冷漠疏离的样子。
那是一种卸下了所有防备和枷锁,发自内心的,带着平和与温暖的笑意。
周祈年的手指无意识地抬起,想要去触碰照片上那张笑颜,但在指尖即将碰到的前一刻,又猛地顿住,缓缓收了回来。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仿佛要将这个他未曾见过的,如此轻松快乐的林笙,牢牢地刻印在心底最深处。
贺景淮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挑了挑眉,难得没有出声调侃。
“林医生是个好人啊……”村长摩挲着相册,感慨道:“她人走了,心还留在这里哩,经常寄东西回来,还惦记着孩子们……”
周祈年沉默地合上相册,抬起眼,看向窗外那些躲在门后,好奇又胆怯地打量着他们的孩子们。
他们当中,有些和小初差不多大,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眼神里却带着一丝过早的懂事和拘谨。
他转向村长,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村长,我这次来,除了看看,也想为孩子们做点事,林医生资助了医疗器械,我想捐赠一批孩子们的生活用品,四季的衣服,学习用品,营养品,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稚嫩的面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从这里所有适龄孩子开始,一直到他们大学毕业,所有的学费、生活费,我来承担。”
“什么?!”村长震惊地张大了嘴巴,手里的烟袋都差点掉在地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位先生,您……您说的是真的?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贺景淮也诧异地看向周祈年,但很快,了然地耸了耸肩,似乎并不意外。
周祈年点了点头,确认道:“是的,所有费用,但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您说!”村长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周祈年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本相册上,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个笑容温暖的林笙,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所有的捐赠,无论是物资还是助学基金,捐赠者的名字,都用林笙的名义。”
村长愣住了,眼眶瞬间就湿润了,他用力地点着头,嘴唇哆嗦着,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反复念叨着:“好……好……林医生……林医生真是……真是遇到好人了……”
贺景淮站在一旁,看着周祈年沉静的侧脸,看着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情愫和决绝,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世间情爱,千百种模样。
有人轰轰烈烈,纠缠至死方休,有人却选择将汹涌的爱意深埋,化作无声的细雨,滋润着她走过的每一寸土地,护佑着她牵挂的每一个人。
不求她知道,不求她回报。
只愿她的名字,能如同山间的清风,溪流的潺潺,在这片她曾获得过片刻安宁的土地上,被长久地铭记,与善意和温暖联系在一起。
周祈年站在那里,目光却温柔地掠过这片质朴的天地。
笙笙,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不打扰你,却又仿佛始终陪伴在你身边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