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缓缓抬眸，那双清冷的眸子直视着周祈年，冷嘲一笑：“家人？你难道没有自知之明吗？”
周祈年脸色冷下，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但目光触及到林笙眼中的冷淡，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
包间内刚才那些温馨一瞬消散，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姑娘敏感地察觉到了他们之间骤然降至冰点的气氛。
她怯生生地抬起小脑袋，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安，看看脸色冷淡的样子，小声开口：“妈妈，你不要生气……”
小姑娘的声音一瞬打破僵局，林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痛楚和愤怒。
她侧过身，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努力扬起一抹笑，声音放得异常柔软：“小初乖，妈妈没有生气，快吃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笙说着，夹了一块小姑娘喜欢的玉子烧，放到她的小碗里。
周祈年的情绪也在此刻冷静不少，看着眼前母女两人的温馨氛围，他只觉得心里发闷。
他拿起桌上的清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却无法驱散心里的闷沉感。
这顿饭吃的气氛不算好，只有小姑娘偶尔小声和林笙说话的声音。
周祈年没有再试图和林笙交流，林笙更是全程将注意力都放在小姑娘身上。
从餐厅出来，京北的夜空已被绚烂的烟花点亮，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孩子们的欢呼声，过年的气氛扑面而来。
然而这份热闹却丝毫无法驱散他们两人之间的冷意。
车内很安静，周祈年沉默地开车，林笙抱着已经有些犯困的小姑娘坐在后座。
直到车子缓缓驶入林笙公寓楼下。
“妈妈，我今晚想跟你睡～”小姑娘揉着惺忪的睡眼，搂着林笙的脖子撒娇：“行不行嘛？”
林笙看着女儿依赖的小脸，心头一软，没有任何犹豫地点点头：“当然好呀。”
她说完这一句，就抱着小姑娘准备下车，打开车门的时候，才主动和周祈年说第一句话：“我今晚带着小初睡吧。”
“嗯。”周祈年没什么情绪应了声，跟着她一起下车，也在这时——
“砰！”的一声。
一簇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猛然炸开，瞬间点亮了大片墨色的天幕，紧接着，无数绚丽的彩光接踵而至，映照在他们眼底。
“哇！”小姑娘的困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烟花驱散，她兴奋的小手指着天空，激动地大喊：“妈妈快看，好大好漂亮的烟花呀！”
林笙也被这绚烂的景象吸引，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烟花的光芒映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柔和了她眉宇间的冷意，眼底也倒映出点点星光般的碎芒。
小姑娘兴奋得手舞足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周祈年大声说：“爸爸！我们也有烟花，对不对？你买的小烟花棒，你说要等妈妈回来一起放的！”
周祈年的目光一直落在林笙被烟花映亮的脸上，听到女儿的话，他眼神微动，低沉地应了一声：“嗯。”
随后，他阔步走向车尾，打开了后备箱，拿出了几盒烟花棒。
“妈妈，我们放烟花！”小姑娘迫不及待地从林笙怀里滑下来，小跑着凑到周祈年身边，仰着小脸满是期待：“爸爸，你帮我点燃！”
“好。”周祈年蹲下身，拆开包装，拿出一根细长的烟花棒递给女儿，然后拿出火机，熟练地“啪”一声点燃火苗，凑近女儿手中的烟花棒引线。
“引线迅速燃烧，很快，一簇银白色的光芒从烟花棒发出细微悦耳的“滋滋”声。
温暖柔和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小姑娘惊喜的笑脸，她开心地挥舞着小手臂接过，转身给林生看：“亮啦亮啦！好漂亮！妈妈快看！”
“嗯，真漂亮。”林笙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小姑娘在烟花光芒中欢快旋转的小小身影，脸上不自觉地也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这一刻，远离了餐厅里的冷漠对峙，小姑娘纯粹的快乐像暖流，暂时融化了她心头的冷意。
周祈年看着小姑娘跑远几步，小小的身影在夜色中如同一个跳跃的光点，这才缓缓站起身，手里拿着一根新的烟花棒，走到了林笙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同样落在欢快的小姑娘身上。
夜空中的烟花还在不断绽放，巨大的声响和绚烂的色彩此起彼伏，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
“拿着。”周祈年低沉的声音在烟花轰鸣的间隙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笙微微一怔，转过头。
就见周祈年将手中那根未点燃的烟花棒已经递到了她手中。
他的目光深邃，在烟火的映照下，瞳孔深处似乎也跳跃着细碎的光芒。
“你……”
林笙正要出声，就看到周祈年慢条斯理地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支，垂目咬在唇间。
然后，他微微侧头，另一只手拢着风，只听得“啪”一声脆响，微弱的火苗从他指间的打火机中跃出，点燃了烟头。
猩红的火星在夜色中明灭了一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缕灰白色的烟雾。
烟雾缭绕在他冷峻的侧脸轮廓旁，他微微眯起眼，下颌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更加分明利落。
做完这一切，他才掀起眼眸看了林笙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根烟花棒的引线上，用一只手挡着风，而后用手中的烟帮她把烟花棒点燃。
烟花棒很快燃起，映照在林笙眼底，她心口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不可否认，经过岁月沉淀后他身上更多了几分成熟的深沉魅力。
在这样浪漫又喧闹的烟花背景下，他那专注而随意的姿态，竟让她一时有些失神。
他们此刻的距离很近。
林笙能清晰地看到他修长的手指骨节，以及那点猩红火光跳跃的细微轨迹。
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混合着冬夜的冷冽空气，瞬间将她包围。
烟花一瞬映亮了她眼中那一瞬间的怔忡和来不及掩饰的细微波动。
周祈年收回手，目光沉沉地凝视着林笙被烟花映亮的眼睛，嗓音低沉：“笙笙，一起放烟花不是你从前最期待的事情吗？”
四目相视。
她的眼底，清晰地倒映着跳跃的光点，还有他此刻的身影。
流光四溢的烟花在夜幕呈现，光芒流转，同样照亮了周祈年深邃的眼眸，那里清晰地映着林笙微怔的面容。
周围的世界仿佛在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烟花棒细微的“滋滋”声和他们之间无声的对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悄然停滞。
直到眼前的烟花棒燃烧为尽，眼底的光芒黯淡下来，林笙才猛地回过神，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涟漪，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甚至有些冷淡：“你也说了，那是从前的事情了。”
从前两个字，她说得很坚定，一瞬打破了周祈年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
周祈年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刻意回避的侧脸，眸光暗下几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轻声叫她的名字：“笙笙，小初需要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很可笑……”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默了片刻，才继续说：“可是笙笙，我真的希望你能给我们之间一个机会，不管是为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是为了小初。”
他最后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消散在夜空中巨大的烟花轰鸣声里。
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凝视着林笙，里面翻涌着浓烈的情绪。
“家人？”林笙缓缓抬起头，勾唇轻讽一笑：“周祈年，你现在跟我谈家人两个字，谈为了小初？”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烟花的喧嚣，落在周祈年心上。
“当年你选择沈清的时候，想过我们是家人吗？想过小初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吗？”
她抬眸定定望进他的深沉的眼底，语气不变：“还是说，你所谓的家人，定义权永远在你手里，需要时是束缚我的枷锁，不需要时就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累赘？”
周祈年脸色顿僵，薄唇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笙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无从辩驳。
“至于重新开始？”林笙轻轻笑一声，眼底嘲讽之意明显：“破镜重圆？周祈年，镜子碎了就是碎了，就算勉强粘起来，裂痕也永远都在，照出来的也只会是扭曲变形的影子，你告诉我，沾满了背叛和欺骗的碎片，要怎么才能重新开始？靠你几句轻飘飘的忏悔，还是靠利用小初对我的依恋？”
她的话语精准刺进周祈年的心脏，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林笙的目光扫过他僵硬的神情，他眼底痛苦的神情并未让她心软，反而让她更添了一分冷意。
她将手中的烟花棒随手扔在地上，冷冷看了他一眼，眼底没有任何动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疏离和决绝：“周祈年，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如果没有小初，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说完这句，她不再看他一眼，决然地转身，朝着还在玩烟花棒的小姑娘走去，声音带有几分克制的温柔：“小初，很晚了，我们该回家了。”
“哦，好！”小姑娘意犹未尽地应着，但还是乖乖地跑回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手。又回头看看僵立在原地，身影在烟花明灭中显得格外孤寂落寞的周祈年，小声问：“那爸爸呢？”
林笙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回头，只是紧紧握着女儿的小手，声音平静无波：“小初，你要和爸爸说再见，对不对？”
“嗯！”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周祈年，朝站在夜色中的周祈年挥了挥小手，甜甜地说：“爸爸拜拜！”
楼道里感应灯应声亮起，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林笙紧绷的侧脸。
她牵着女儿的手，一步步踏上台阶，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
“妈妈。”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爸爸……好像很难过？”
林笙的心猛地一揪，她停下脚步，蹲下身，将小姑娘小小的身体拥入怀中。
小姑娘身上还带着烟花燃尽后淡淡的硝烟味和属于孩童的温暖奶香。
“小初。”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却努力维持着平稳，“爸爸妈妈之间……有些事情，需要时间，但妈妈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妈妈永远都会在你身边，永远爱你，爸爸……他也爱你。”
她避开了那个分开的问题，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出小胳膊环住妈妈的脖子，依赖地将小脸埋在她的颈窝：“嗯，我也最爱妈妈。”
“小初真乖，”林笙抱着女儿站起身，继续往前走，身后绚烂的烟花还在不知疲倦地绽放。
周祈年站在原地，指尖的烟早已燃尽，灼热的灰烬烫到了指尖，他却浑然不觉。
林笙最后那番决绝的话语，让他几乎心口是发闷的状态。
他以为用家人，用小初，能撬动她冰封的心防，哪怕只是一道微小的缝隙，可什么都没有……
此刻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她发丝间那淡淡的冷香，和女儿欢快笑声的余韵，提醒着他刚才那短暂的如同幻觉的温暖，是多么的讽刺和奢侈。
“砰——哗啦！”
又一簇巨大的烟花在他头顶炸开，而此刻落在他眼中，却只映照出无边的暗色。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根被林笙丢弃的烟花棒。银白色的光芒早已彻底熄灭，在积雪中显得格外凄凉。
就像他此刻的心，燃尽了最后一点的期盼，只剩下冰冷的余烬。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色的车子缓缓驶离，汇入节日夜晚稀疏的车流，最终消失在远处依旧璀璨的烟花光影之中。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却怎么也驱不散他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