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指尖轻点了点桌面,眸光颇深凝视着她,嗓音低缓吐出两个字:“人命。”
“人命?”
林笙心里惊了下,但面上还是维持着平静,只不过她没想到,顾衍与沈清之间的仇怨,竟然牵扯到了生死?
顾衍端起水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玻璃杯,目光落在氤氲的水汽上,眸底的情绪很深。
他面上的情绪没有任何变化,但林笙敏锐地捕捉到,在他面容平静之下,眸底那一丝的痛苦恨意飞快闪过。
“是人命。”顾衍抬起眼,目光重新凝在林笙脸上,嗓音低沉:“所以林笙,我们目标一致,你要让沈清付出代价,而我,要的是沈家为那条人命付出更惨痛的代价,沈清只是开始。”
他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看着她:“林笙,我相信你也很清楚,只有和我彻底坦白,我才能精准地帮你找到切入点,要不然,你根本对付不了盘踞京北几十年的沈家。”
林笙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着,顾衍展现出的坦诚和决心,以及那份深藏的同病相怜的恨意,终于冲垮了她心底最后一丝犹豫的想法。
她沉默了几秒,才鼓足勇气,看着他同样点了点头,诉说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又异常清晰。
整个过程包厢里都很安静,顾衍眸光深深注视着她,在她每每因为情绪而停顿的时候,眸底的情绪就会发生细微的变化。
快到让林笙完全没有察觉。
“所以现在,李其是唯一能直接指证沈清教唆杀人的关键人证,但他的想法我还不清楚,我每周都尝试探视,都被各种理由拒绝。直到今天下午……”
林笙的声音多了几分不安:“我接到监狱通知,李其昨晚在监舍内试图用磨尖的牙刷柄割腕自杀,被及时发现送去抢救,目前还在昏迷,尚未脱离生命危险。”
她说到这里,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顾衍,这一定不是巧合,一定是沈清或者沈家察觉到了什么,他们等不及了,想用最彻底的方式让李其永远闭嘴,我必须尽快见到李其!在他还活着,还有可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否则,这条线就彻底断了!”
整个讲述过程中,顾衍一直安静地听着,神情专注。
林笙所讲述的沈清的狠毒手段,并没有让他感到太多意外。
直到听到李其自杀的消息,他平静的神情才多了下。
等林笙说完,包厢内就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
顾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眸注视着她,忽然笑了下:“林笙,我果然没看错人。”
林笙微微一怔,不解地看着他。
顾衍唇角笑意更深了些:“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耐心,更沉得住气,也更聪明,懂得在力量悬殊时蛰伏,我很欣赏你这一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更是毫不掩饰落在林笙清冷却又坚韧的面容上。
林笙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微微皱了下秀气的眉心,问:“那你最近能联系到沈清吗?”
“联系不上。”顾衍回答得很干脆,没有任何犹豫。
看着他平淡的脸色,林笙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然而,就在她几乎不准备抱有希望的时候,顾衍不紧不慢地补充了句:“不过……”
林笙猛地抬头,满含希望看向他:“什么?”
顾衍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勾唇一笑继续道:“李其被抢救的医院,是市郊的仁和康复医院,属于司法系统的定点医院,安保等级很高,普通渠道很难进去探视,尤其是这种‘特殊’犯人。”
“那……”
“巧的是。”顾衍打断她,语气漫不经心:“我恰好认识仁和医院的副院长,有些交情,安排一次非公开的,短暂的探视,应该没问题。”
峰回路转!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林笙心头的阴霾,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真的吗?什么时候可以安排?”
“现在还不清楚。”顾衍看着她清灵的眼眸,眸光微动,淡声开口:“我晚上联系他,确定时间,明天给你消息。”
“好!谢谢顾主任!”林笙紧绷了两个月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
顾衍这条线,比她预想的更有力!
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服务员进来上菜,也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重的话题。
顾衍拿起筷子,语气轻松了一些:“先吃饭吧,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清晰的头脑。”
林笙点了点头,但整个吃饭的过程,却忍不住用余光观察对面的男人。
她总觉得他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
他提到人命时那一闪而逝的痛楚和恨意,是掩藏不起来的。
她不禁在想,沈清伤害的又是他的谁?
并且,他的能力似乎也远超一个普通的外科主任,她不傻,现在也能感觉出来他的特意接近……
无数疑问在林笙心头盘旋,就在她准备问什么的时候,顾衍放在桌面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看一眼屏幕,原本还算轻松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眉头也紧紧蹙起。
“抱歉,我接个电话。”他对林笙说了一句,便拿着手机起身走到包厢角落的窗边。
林笙听不清他具体说了什么,只看到他背对着自己,压低着声音,神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和焦灼。
几分钟后,顾衍挂断电话,快步走了回来,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沉声道:“我这边有急事必须立刻处理,探视的事我会安排好,明天给你确切消息。单我已经买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一步。”
他甚至来不及等林笙回应,便匆匆推门离去,高大的背影带着一种罕见的匆忙和沉重。
林笙看着他消失在门口,心中微动了几分。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她也完全没了胃口,简单吃了几口,也起身离开。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带着一股潮湿的寒意。
她裹紧大衣,走到路边打车。
林笙回到公寓楼下的时候,雪势已经变大,飘扬在空中,形成阵阵冷空气。
她刚走到单元门口,就看见昏暗的灯光下,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可欣?”林笙惊讶地快步上前。
蹲在墙角的童可欣闻声抬起头,那张在荧幕上总是明艳妩媚的脸蛋,此刻却一片狼藉。
她精心打理的卷发湿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昂贵的连衣裙已经拖在雪地里,不整地裹在她身上。
更刺目的是她左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
“笙笙……”童可欣看到林笙,眼眶顿时就红了:“你今晚能收留我一晚吗?”
林笙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当然可以,外面很冷,现在先进去。”
进了温暖的公寓,林笙立刻拿了干毛巾和干净的家居服给童可欣:“先去洗个热水澡吧,把湿衣服换了,别感冒了。”
“谢谢你,笙笙。”童可欣点点头,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林笙则走到厨房,拿出挂面和鸡蛋,这种时候,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大概是最实在的安慰了。
当童可欣穿着林笙的睡衣,头发半干的走出浴室时,就看到一碗热气腾腾卧着荷包蛋的面条已经放在了餐桌上。
“趁热吃吧,会好受很多。”林笙的声音在此刻很温柔,丝毫没有多问的意思。
童可欣坐到桌边,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进碗里。
她拿起筷子,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哭了起来。
林笙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纸巾盒推到她手边,坐在她对面安静地陪着。
过了好一会儿,童可欣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吸了吸鼻子,用纸巾胡乱擦了擦脸,声音沙哑地开口:“笙笙,今晚我给你添乱了。”
“没事。”林笙语气带有安抚意味:“如果你觉得我这里会好受一些,那就留下来。”
“我真的没什么地方可去了。”童可欣自嘲地笑了笑,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悲凉。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压抑翻涌的情绪:“我和贺景淮……彻底分了。”
提到这个名字时,童可欣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他腻了,或者说,他家里给他安排的正牌出现了,我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玩物自然就得滚蛋了,圈子就这么大,消息传得比风还快,没了贺景淮这块挡箭牌,以前那些对我有点心思又碍于贺景淮不敢动手的东西,可不就都蠢蠢欲动了?”
童可欣说到夏季,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今晚有个局,一个之前就暗示过我的制片人,直接挑明了说,他手里有个S级大制作的女主角,只要我懂事……”
她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屈辱和愤怒:“我没答应,找了个借口想走,他借着酒劲就动手动脚,我推开他,他就恼羞成怒,给了我一巴掌,骂我不识抬举,我好不容易才挣脱跑出来,衣服在拉扯的时候弄脏了,手机也摔了……”
她抬起头,看着林笙,眼中是劫后余生的脆弱和茫然:“笙笙,你说……我们这种人,是不是离了男人,就什么都不是?就活该被当成玩物,被人随意摆布践踏?”
“别这样否定自己。”林笙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又起身,绕过桌子,轻轻抱了抱童可欣颤抖的肩膀:“别怕,有我在,先安心住下,其他的事,慢慢来,这个圈子,不是只有攀附才能活。我们一起想办法。”
童可欣靠在林笙怀里,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温暖和力量,冰冷的身体和心才仿佛一点点回温。
她用力回抱住林笙,闷闷地说:“嗯,笙笙,谢谢你……”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雪花飘落玻璃窗上,很快凝霜。
洗漱过后,童可欣就和林笙躺在了一张床上,关了灯,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和呼啸的冷风声。
童可欣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她侧过身,在黑暗中看着林笙模糊的轮廓。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调侃和好奇,试图驱散那些沉重和不快:“笙笙……”
“嗯?”
“你……就一直这么清心寡欲的吗?”童可欣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有点飘忽。
林笙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就是……那个啊……”童可欣凑近了一点,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虽然看不清,但林笙能感觉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你看你,身材这么好,长得又这么漂亮纯情,真的不会觉得……空虚寂寞冷吗?”
林笙瞬间明白了她在问什么,黑暗中,她的脸颊微微发热。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前段时间和周祈年那个混乱而炽热的夜晚。
男人炙热的体温,沉重的呼吸,霸道而带着绝望的索取……那种被强行拖入欲望旋涡、灵魂与身体都被彻底掌控的感觉,让她只觉得迷茫又不知所措。
“我不喜欢那种事。”林笙的声音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清冷平静,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像是在说服自己。
“不喜欢?”童可欣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想到什么,又弯唇笑了笑,“怎么可能,那只能说明你没遇到对的人,没尝到真正的甜头!”
她似乎忘记了脸上的伤,语气带着过来人的一丝回味:“我跟你说,遇到真正契合的,那种感觉简直妙不可言,整个人像飞起来,又像被融化了,所有的烦心事都忘光光!那才是真正的活着的感觉!比什么包包首饰都让人上瘾!”
她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探究:“而且,你不是生过宝宝吗?都说生过孩子的女人,会……需求会更强烈?你真的就一点不想?一个人不难熬吗?”
她说着,又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林笙的胳膊。
林笙被她直白露骨的问题弄得有些无奈,脸上更热了。
那些被强行压下的记忆,被童可欣的话勾得更加清晰。
空虚寂寞冷?
或许有过吧,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身体总是能够本能地回忆起被那些充满占有的极致感觉……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屈辱背叛,和刻骨的恨意。
欲望早已被冰封,与那些不堪的记忆紧紧缠绕在一起,让她只想彻底远离。
她轻轻叹了口气也带着点故意岔开话题的冷幽默:“可欣,你知道我现在唯一的想法是什么吗?”
“什么?”
林笙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平静,说得半真半假:“等到一切尘埃落地,我就找一个清静的寺庙,出家当尼姑,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的生活,最适合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