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只会背书的复读机罢了。”
宁白露看着那份被弃之如敝履的答卷,又看了看身旁夫君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心中一片了然。
以她的文学素养和对儒学的深刻理解,自然看得出这份试卷的质量有多差。
她的夫君,杀人,从来不见血。
他要诛的,是人心。
“那陛下看中的,是哪一份?”宁白露好奇地问道。
何岁的目光,落在了最后那份字迹朴拙的答卷上,正是那份让老儒陈景明都为之失态的答卷。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那份卷子,轻轻念出声来。
“……臣,乡野鄙夫,不知何为天命。”
“臣只知,天要下雨,民要收衣,此为顺应天时,是为天命。”
“旱灾来临,颗粒无收,若坐以待毙,是为信天命。若掘井取水,自救求活,亦是天命。”
“故,天命有二。一为顺,二为争。”
“顺天者,安。争天者,活。”
“何为人欲?”
“臣亦不知何为人欲。”
“臣只知,饿了要食,冷了要衣,此为人最基本之欲。”
“若人人皆饱食暖衣,安居乐业,则此欲,便是天下大同之基石。”
“若一人之欲,需以万民之饥寒为代价,则此欲,便是动乱之根源。”
“故,人欲亦有二。一为生,二为贪。”
“为生之欲,当予。为贪之欲,当诛。”
何岁念到此处,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宁白露,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赞赏。
“梓潼,你看,这便是朕要的人。”
“他没有满口的圣人大道,没有惊世骇俗的宏论。”
“他只是用最朴素的语言,说出了最本质的道理。”
“他懂得‘争’,也懂得‘度’。”
“此人,有宰辅之才。”
宁白露的凤眸中,也亮起了光。
“此人是谁?”
何岁将试卷翻到末页,看向那个名字。
“刘文舒。”
【叮。】
【检测到“位面之子”刘文舒,因完美契合考官与帝王之心,其“宰辅之才”剧本已被初步激活,气运值大幅上涨。】
何岁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位面之子?】
【刘文舒?看起来像是刘秀剧本啊。】
【我倒要看看,在我振兴大玥之时,这光武帝要做些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养心殿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安子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
“主子,外面……起风了。”
何岁眉毛一挑。
“哦?”
小安子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
“纾亲王府那边,有动作了。”
“他们的人,正在京中各大酒楼、书院散播流言。”
“说……说此次恩科考题,是陛下您有意刁难天下士子,意图废黜儒学,提拔歪门邪道。”
“他们说,陛下您……不尊圣人,不敬道统。”
“如今,许多落榜的举子,情绪激动,正聚集在贡院门前,嚷嚷着要朝廷给个说法。他们……他们将矛头,都对准了那位‘诗剑仙’李飞,说他是妖言惑众的罪魁祸首。”
何岁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好,好得很。”
“当日处置顾昭仪的时候,皇叔出来顶顾秉谦,朕还以为他们不是一类人。”
“朕本以为朕这皇叔拿的是王莽剧本,没想到居然又是一个顾秉谦。”
“他以为,用‘道统’二字,就能绑架朕?”
“天真。”
他转过身,看向窗外那片阴沉的天空,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既然你出了招,那朕再接一招。”
“将此次恩科录取的名单,立刻张榜公布!”
“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朕选的,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才。”
“另外,告诉吕锋,让他带上天策卫,去贡院门口‘维持秩序’。”
“若有敢冲击榜单,或是煽动闹事者……”
何岁的声音,陡然转冷,杀机四溢。
“……给朕,往死里打!”
“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硬,还是朕的刀,更硬!”
放榜之日,天色未明,贡院门前那条被称作“登天街”的漫长街道,早已被黑压压的人潮堵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觅食的野猫都无法穿过。
数千名熬红了双眼的举子,连同他们面带忧色的家人亲友,汇聚于此,形成一片望不到头的海洋。空气中,紧张、期待与宿夜未眠的疲惫气息,混合着清晨的寒露与街边早点摊的劣质油烟,发酵成一种名为“命运”的、令人窒息的独特味道。
有人面色惨白,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一双拳头死死攥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仿佛要将自己毕生的希望与不安全都捏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