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早上七点，我对着镜子系丝巾时，手指在锁骨处停了半秒——那里还留着邹逸前天送的珍珠项链压出的浅痕。
今天是投票日，我特意选了件藏青色西装，衬得眼尾那颗泪痣像滴没干透的墨。
财务室保险柜的密码锁在八点整转动，投票箱被抱进会议室时，我闻到了檀木香——是李经理随身带的降真香。
他坐在长桌主位，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正低头翻着什么文件。
张宏比我早到十分钟，此刻正站在窗边，背挺得像根筷子，可右手食指却在裤缝上快速敲击，那是他焦虑时的老毛病。
“范姐早。“技术部肖工端着咖啡进来，冲我笑了笑。
可当我要开口时，他突然瞥向张宏的方向，喉结动了动，端杯子的手蹭了蹭后颈，匆匆坐去了角落。
我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舌尖。
上周五下班时，肖工还拍着胸脯说：“您带我们修了三次大故障，这票我肯定投您。“
陆续进来的中层们像约好了似的。
市场部周姐把包放在我旁边，刚要开口，张宏突然咳嗽一声，她手指在包扣上抠出个白印，转而跟对面的刘主管聊起了天气；行政部老陈递名片时，指尖抖得厉害，名片角戳到我虎口，“范...范经理，您方案确实好...“尾音却弱得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我数到第七个避开我目光的人时，后背沁出薄汗。
会议室的挂钟指向九点，李经理合上文件抬头：“投票开始前，先请两位候选人做最后陈述。“
张宏站起来时，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扯了扯领带，喉结上下滚动：“我...我补充一点，关于下季度的市场拓展，我手头有份跟恒远集团的合作意向书...“
我盯着他发亮的皮鞋尖。
上周三他还在茶水间骂恒远集团“狮子大开口“，现在倒成了合作筹码。
“范晓萱。“李经理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我站起来，掌心的工牌被攥得发烫——那是邹逸在我答辩前夜塞进我包里的，刻着“破局“两个小字。
“我没什么要补充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但我想请各位回忆件事：上月暴雨夜，技术部服务器跳闸，是谁在机房蹲了六小时？“
周姐的手指突然捏住桌沿，指节发白；老陈的喉结动了动，目光终于从天花板落下来。
“还有，“我顿了顿，“上上周三凌晨两点，是谁在群里发了条消息？“我掏出手机，调出聊天记录投影到墙上——“肖工别着急，故障代码我查了，可能是电源模块接触不良，我这有备用件，十分钟到公司。“
肖工的咖啡杯“当“地磕在桌上。
他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兔子：“范姐，我...“
“投票吧。“张宏突然提高声音，椅子被他撞得向后滑了半米。
他掏出手机按了两下，指节泛白，“我相信各位心里有数。“
李经理的钢笔尖悬在投票单上方。
我看着周姐捏着笔的手颤抖，老陈的投票单被折出了褶子，肖工的笔尖在“张宏“两个字上戳出个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邹逸的消息：“王秘书的通话录音已发送。“
我借去洗手间的由头冲进楼梯间。
录音里，张宏的声音像淬了冰：“周姐，恒远的合作案我能压三个月，但您女儿的留学推荐信...陈主管，您儿子的重点小学名额，教育局张科长可还等着我递话呢...“
血“轰“地冲上头顶。
我攥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上周三李经理资料里那张“投票日：下周三“的便签突然浮现在眼前——原来张宏早就算准了要在投票前施压。
我冲进茶水间找充电器，却听见隔间传来抽噎声。“我...我不是故意传范姐谣言的，“赵同事的声音带着哭腔，“张宏给了我两千块，说只要说她走后门...可她那天加班给我带饭，还帮我改报表...“
茶水间的门被推开，行政部小吴端着马克杯愣住。
赵同事抬头，脸上挂着泪：“小吴，你告诉大家，那些都是我编的！“
我退到转角，摸出手机把录音转成文字。
董事会邮箱的发送键按下时，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照得手机屏上“发送成功“四个字亮得刺眼。
回到会议室时，空气里飘着紧绷的静默。
周姐举着手机站在张宏面前：“张经理，这是你给我发的'合作意向书'？
恒远的法务说根本没这回事！“
老陈把投票单拍在桌上：“我儿子的小学名额，校长说早就定了，跟你无关！“
肖工红着眼眶站起来：“范姐那天在机房蹲了六小时，我在监控里看了三遍！“
张宏的脸白得像张纸，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想去抓自己的西装外套，却碰倒了茶杯，深褐色的液体在“张宏“两个字上晕开，像团化不开的墨。
李经理的钢笔尖终于落下。
他抬头时，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淬了火：“投票继续。“
我坐回位置，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掀起，漏下斑驳的光。
手机在桌下震动，是条未读短信：“晓萱，到我办公室来。“发件人显示：李正明。
我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走廊的地砖被高跟鞋敲出急促的鼓点。
李经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檀木香混着新泡的碧螺春香气钻出来——他总说茶烟能醒神。
推开门时，他正站在窗前，西装裤线挺得像刀裁，背影像座沉默的山。
“坐。“他没回头，指尖敲了敲茶几上的青瓷杯。
我坐下时，膝盖撞得木椅发出轻响。
杯底压着张投票统计单，“范晓萱“三个字的红笔批注下，画着道粗重的下划线。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他转身时，金丝眼镜反着光，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喉结动了动，我想起今早那些闪躲的目光，想起张宏手机里冰冷的威胁，想起赵同事在茶水间哭着澄清谣言的脸。“您想问我，为什么非要在投票日撕开这层纸？“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明明可以装糊涂，等张宏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上位，我还能落个'体面'。“
他的手指在统计表上顿住，指腹蹭过“范晓萱“的“萱“字，像是在确认什么。“你知道这次结果会影响你的职业生涯。“他终于开口，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
我低头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白——那是方才在楼梯间攥手机留下的。“我知道。“喉咙发紧，“但我更在意的是，公司能不能选出真正合适的人。“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擦过玻璃的沙沙声。
李经理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被风吹开的涟漪。
他坐回老板椅，把统计表推到我面前：“上周三我在资料室翻旧档案，看见你第一年的入职考核表。“他抽出张泛黄的纸，“当时你写职业目标是'让每个熬夜修服务器的人，都能喝上一口热汤'。“
我的鼻尖突然发酸。
那年我还是实习生，跟着师傅在机房啃冷包子，考核表最后一行字被铅笔描了又描，墨都晕开了。
“张宏的报表做得漂亮，可他的咖啡杯里，泡的是别人的把柄。“李经理推了推眼镜，目光终于温和下来，“去会议室吧，投票结果该揭晓了。“
重新推开会议室门时，张宏正扯着领带在窗边踱步，西装后背洇着汗渍。
周姐见我进来，立刻把手机收进包里——屏幕亮着，是恒远集团法务的回复截图。
老陈冲我竖了竖大拇指，指节上还沾着刚才拍桌子留下的红印。
李经理把统计表往桌上一放，钢笔尖敲了敲纸张：“有效票数十七张，范晓萱九票，张宏七票。“
“什么？“张宏踉跄着撞翻了椅子，“不可能！
周姐、老陈，你们答应过的！“
周姐把包甩在桌上，金属搭扣撞出脆响：“我答应过的是投给有能力的人。“她转向我，眼里闪着水光，“范经理，上月我妈住院，是你替我顶了三天早会，还让行政部调了辆救护车——这种情分，比什么推荐信金贵。“
老陈摸出皱巴巴的投票单，“范“字上还留着他按红手印时的油迹：“我儿子昨天放学跟我说，范阿姨送他的《十万个为什么》比同桌的故事书好看。“他冲我挤了挤眼，“这票，我早该这么投。“
肖工突然站起来，眼镜片上蒙着层水雾：“范姐，我把你在机房蹲六小时的监控剪成了视频。“他晃了晃手机，“刚才趁你不在，我发给所有同事了。“
掌声像滚雷似的炸开。
我望着桌上的统计表，“九“这个数字在眼前模糊成一片。
有人拍我的肩，有人递来纸巾，张宏的骂声被淹没在声浪里，最后只听见“哐当“一声——他摔门出去时，把走廊的绿萝撞翻了。
“看那边。“周姐突然捅了捅我。
我抬头，透过会议室的玻璃门，邹逸正站在走廊尽头。
他穿了件深灰色风衣，领口微敞，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脸上。
晨光照着他的眉骨，投下一片温柔的阴影。
散场时，人潮慢慢退去。
邹逸倚着墙等我，指尖夹着支没点的烟。“你做到了。“他声音低得像耳语，却盖过了走廊里的喧闹。
我摸了摸颈间的珍珠项链，那串他送的礼物正贴着皮肤发烫。“是你一直在我身边。“我说，喉咙又开始发紧。
他没接话，只是转身往外走。
暮色漫上来，我们的影子在地上交叠。
风掀起他的衣摆，我闻到淡淡的雪松味——和他书房里的味道一样，沉稳，清冽，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庆功宴在顶楼宴会厅。“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时眼里有星子在闪，“需要我陪你上去？“
我刚要说话，走廊尽头传来细碎的议论声。
两个端着红酒杯的实习生从我们身边走过，其中一个压低声音：“听说范经理这次...哎你说，她那个神秘的邹先生，到底...“
话音被电梯门“叮“的一声截断。
邹逸侧头看我，眉梢微挑。
我冲他笑了笑，把西装外套又裹紧了些——今晚的宴会厅，大概比投票日的会议室，更热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