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锻林的清晨,因欧阳奚旺的存在,总是比其他地方更早地苏醒,并被沉闷的巨响与无形的压力所笼罩。
一连数日,欧阳奚旺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这里。那劈断巨木的惊世一剑后,他并未沉溺于力量带来的虚荣,反而更加沉静,甚至可以说…更加“朴素”。
他不再追求一剑断树的视觉效果,也不再强行去模仿那些让他别扭的发力技巧。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在了对“势”与“速”最基础、最本质的锤炼之中。
选择的对象,也不再是那些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木,反而换成了一株株仅碗口粗细、却木质更为紧密坚韧的“铁芯竹”。这种灵竹遍布百锻林外围,质地均匀,韧性极佳,是测试剑锋锐度和力量穿透性的好材料,反而比巨木更难一击而断。
他站在一株铁芯竹前,不再闭目蓄势,而是睁着眼睛,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沉岳,于体内的力量流转。
“势”的积累,并非越久越好,而是要找到那个力量饱和、即将喷薄而出的临界点。他细细体会着脚掌贴合大地的每一分触感,感受着腿部肌肉纤维的微微绷紧,感受着腰胯间如同枢纽般的力量转换,感受着脊背大龙节节贯通的微妙震颤,最终,所有力量如同百川归海,涌向右臂,灌注于沉岳那冰凉沉重的剑身之中。
“速”的爆发,并非盲目求快,而是要精准、顺畅、毫无滞涩。他控制着肌肉的收缩,调整着发力的角度,追求在最短的距离、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蓄积的“势”,毫无损耗地转化为冲击力!
然后,出剑!
动作依旧简单,只是直劈。
但每一次直劈,都凝聚了他全部的心神和对力量极致的掌控。
嗤!
沉岳剑锋精准地劈中铁芯竹正中!
声音不再是震耳欲聋的爆响,而是变得短促、尖锐、充满穿透力!
那铁芯竹剧烈震颤,竹身被劈入近半,却并未断裂,而是呈现出一种被巨力强行挤压、内部纤维纷纷崩裂的状态。
欧阳奚旺收剑,仔细观察着创口的深度、形状、以及竹身震颤的幅度。然后,走向下一株,继续重复。
他劈得并不快,甚至有些慢。每一剑之间,都有长长的间隔,用于回味、调整、优化。
一株,两株,三株…
越来越多的铁芯竹上,留下了深浅不一、却都触目惊心的剑痕。它们如同最忠实的记录者,烙印下他每一次发力细微的差别和进步。
周围那些早已习惯了他存在的围观弟子,也从最初的震撼,逐渐变得沉默和专注。他们看不懂太高深的东西,但他们能隐约感觉到,这个“野人”的每一次挥剑,似乎都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道理”。那是一种将全身力量凝聚于一点、瞬间爆发的美感,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暴力美学。
甚至有一些同样修炼刚猛路线的体修或剑修,开始不自觉地在远处模仿他的发力方式,虽然不得其法,动作滑稽,却也乐此不疲。
张龙和李铁每日必到,他们不再请求切磋,只是远远地、痴迷地看着。欧阳奚旺那日以枯枝演示的最基础发力,已然为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需要他们耗费大量时间去消化。能亲眼观摩欧阳奚旺每日的锤炼,对他们而言已是莫大的机缘。
这一日,欧阳奚旺如常挥剑。
他面对一株格外青翠挺拔的铁芯竹,心神空明,所有杂念尽数摒弃。体内力量如潮水般悄然蓄满,却又控制在将发未发的完美临界点。
就在他即将劈出那已演练过成千上万次的一剑时——
识海中,那枚被层层封印的暗金碎片,毫无征兆地、再次轻微震颤了一下!
嗡…
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冰冷的苍凉剑意,如同狡猾的毒蛇,竟强行穿透了封印的缝隙,猛地刺入他的识海!
同时,怀中那枚由青萝凝聚、用于感应花海的翠绿符文,也仿佛被这同源的冰冷剑意刺激,骤然发烫,散发出一股焦急而充满生命力的波动!
两股截然相反、却又似乎同根同源的力量,在他胸口猛地碰撞!
“呃!”欧阳奚旺浑身剧震,蓄势瞬间被打断!气血一阵逆冲,手臂猛地一颤,那原本完美掌控的一剑,轨迹骤然偏离!凝聚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失控地涌向沉岳!
轰!!!
一声失控的爆响!
沉岳重剑带着狂暴却混乱的力量,狠狠劈在了那株铁芯竹的…侧面边缘!
并非垂直受力!
那铁芯竹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猛地弯曲到一个惊人的弧度,竹身表面瞬间炸开无数裂纹,却并未断裂,而是被那巨力带得连根拔起,如同鞭子般向后反抽回来!速度快得惊人!
而那个方向,正站着几个看得入神、躲闪不及的外门弟子!
“小心!”
“快躲开!”
惊呼声四起!那几个弟子脸色煞白,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裹挟着恐怖力道的铁芯竹拦腰抽来!这一下若是抽实了,不死也得重伤!
千钧一发之际!
欧阳奚旺瞳孔骤缩!强烈的自责与救人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
身体的本能反应远超思维!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以及对“势”与“速”的最新感悟,在这一刻以一种近乎燃烧的方式爆发!
“定!”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并非出自他的喉咙,而是源自他沸腾的意志!
他左脚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坚硬的地面瞬间龟裂!右臂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盘绕!那因失控而劈出的沉岳重剑,竟被他以无上蛮力强行止住去势,并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近乎扭曲的方式,悍然回拉!
同时,他空着的左手闪电般探出,并非去抓那抽来的铁芯竹(那根本抓不住),而是…狠狠一掌拍在了沉岳那宽厚的剑脊之上!
咚!!!
如同巨槌撞响神钟!
一股凝练到极致、带着强烈镇压意味的沉凝“势”场,以沉岳重剑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并非攻击,而是…掌控!镇压!
那疯狂抽来的铁芯竹,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如同无形山岳般的沉重“势”场压迫下,其狂暴的动能竟如同陷入了无边泥沼,速度骤然锐减!竹身那剧烈的震颤和扭曲,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抚平!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众人眼中,只看到欧阳奚旺一剑劈歪,铁芯竹反弹抽向人群,引发惊呼。然后便是欧阳奚旺一声暴喝,踏地、回剑、拍掌!动作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残影!
紧接着,那原本快如闪电、足以开碑裂石的反弹一击,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在空中猛地一滞,速度骤降,变得软绵绵、轻飘飘,最后几乎是擦着那几个吓傻了的弟子衣角,无力地掉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根掉落在地、已然半废的铁芯竹,又看看那个保持拍掌姿势、微微喘息、额头渗出细汗的欧阳奚旺。
刚才那一下…是什么?
那不是格挡,不是拦截,更像是一种…对力量的强行掌控与镇压?一种领域般的束缚?
他们无法理解,但却能感受到那一刻从欧阳奚旺和那柄沉岳重剑上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沉重威压!仿佛那片空间的重力都被瞬间改变了!
劫后余生的几个弟子腿一软,瘫坐在地,大口喘气,满脸后怕。
张龙和李铁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无尽的震撼。他们距离最近,感受也最为清晰。那一刻的欧阳奚旺,仿佛与那柄沉岳重剑彻底融为一体,化身为一座可掌控周身力场的移动山岳!
欧阳奚旺缓缓收回手掌,平息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因强行爆发而微酸的手臂。他看了一眼那根掉落的铁芯竹,眉头紧锁。又是那碎片…它的躁动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难以压制了。而且,似乎与远方的晚风有着诡异的联系…
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隐患。
他弯腰捡起那根铁芯竹,走到那几个惊魂未定的弟子面前,将竹子递过去:“我的错。赔你们。”
那几名弟子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多谢欧阳师兄救命之恩!”
欧阳奚旺不再多言,将竹子放在他们面前,转身扛起沉岳,准备离开。今日心神已乱,不宜再练。
然而,就在他转身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株巨大的黑铁木后,不知何时,悄然站立着一位老者。
老者身着朴素的灰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浑浊,仿佛只是一个偶然路过、被林中动静吸引的普通老叟。他双手负于身后,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树木融为一体,若非欧阳奚旺灵觉敏锐,几乎无法察觉其存在。
但当欧阳奚旺的目光与那老者浑浊的眼神对上时,却仿佛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古潭,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倒映出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高手!绝对的高手!
欧阳奚旺心中一凛,身体瞬间绷紧,如同遇到了危险的凶兽。小金也猛地抬起头,熔金的眼眸中金光流转,警惕地看向那个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咕噜声。
那灰袍老者似乎并未感受到小金的神兽威压,他的目光只是在欧阳奚旺身上停留了一瞬,尤其是在他手中的沉岳重剑和他那双因方才爆发而尚未完全平息力量、隐隐泛着紫金色泽的眸子上微微停顿了一下。
老者那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点头的幅度太小,速度太快,仿佛只是脖颈一次无意识的微动。
但欧阳奚旺却清晰地捕捉到了!而且,他分明感觉到,那浑浊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如同流星划破夜空的…赞许?或者说…是某种看到了预期之物的…了然?
随即,老者收回目光,仿佛只是随意一瞥,转身,一步踏出。
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清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密的林木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欧阳奚旺站在原地,眉头紧锁。那个老者…是谁?他那一眼,一点头,又意味着什么?
是宗门长老?为何从未见过?他看出了什么?是看出了沉岳的不凡?还是…看出了他体内紫金力量的异常?亦或是…看出了那碎片的隐患?
种种疑问盘旋心头。
“欧阳师弟,怎么了?”张龙见欧阳奚旺望着空无一人的林地发呆,疑惑地问道。
“刚才…那里有人。”欧阳奚旺沉声道。
“有人?”张龙和李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见林木葱葱,空无一人,“没人啊,师弟你是不是看错了?或是哪位师兄路过离开了?”
欧阳奚旺沉默不语。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个老者,绝对非同一般。
长老暗点头…
这无声的认可,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更深的警惕和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不再停留,扛起沉岳,带着小金和小呆毛,快步离开了百锻林。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必须尽快弄清楚碎片的来历和解决方法!否则,下一次碎片躁动引来的,可能就不只是宗门长老的“暗点头”了。
而在欧阳奚旺离开后不久。
那株巨大的黑铁木后,空间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那名灰袍老者的身影再次悄然浮现。
他望着欧阳奚旺离去的方向,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风吹过枯叶:
“紫金血脉…大地沉岳…还有一丝…令人不安的熟悉戾气…”
“小子,你的路,才刚开始…莫要辜负了…”
“宗门这潭水,也是时候…搅动一下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再次缓缓变淡,彻底消失不见。
唯有那株被欧阳奚旺一掌镇服、无力躺在地上的铁芯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惊心动魄却又被强行掌控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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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