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剑谷那场酣畅淋漓的“万兽崩山”,碎石迸溅的烟尘仿佛还在鼻尖萦绕。沉岳重剑剑格深处那道古朴纹路,也因那狂野力量的彻底宣泄,隐隐多了一丝活络的温润光泽。然而,当欧阳奚旺扛着这柄初露峥嵘的巨剑,踏着被正午骄阳晒得滚烫的山径,意气风发地回到丁九七七号破院时,李长老临行前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却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熄了几分少年得志的浮躁。
“万兽崩山…雏形…”欧阳奚旺将沉岳重重拄在院中布满剑痕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他低头看着自己骨节分明、布满厚茧的手掌,又望向那柄暗青色的巨剑,星辰般的眸子闪烁着兴奋与困惑交织的光芒。那崩碎巨石的狂暴力量感令人迷醉,但李长老最后那句“形散意野”,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心头。野,是他的根,是他的本能,可“散”…似乎并非褒奖。
“吼…(路分两端,需择其一?)”小金熔金的眼眸温和地注视着他,传递着思辨的意念。它能感受到旺哥内心的波澜,那是对力量形态的初次审视。
“啾?(旺哥不开心?石头不是碎了吗?)”小呆毛落在沉岳宽厚的剑脊上,歪着小脑袋,不明白主人为何没有预想中的欢呼雀跃。
“嗷呜…(碎石头…硌脚…不好玩…)”墨星则抱着它那截愈发短小的宝贝藤蔓根须,在院角找了个阴凉处,继续与它的“美味”较劲,对主人的心绪起伏漠不关心。
“散?”欧阳奚旺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沉岳冰冷的剑身,“长老的意思…是说我那招…不好看?像…像祖森里发狂的裂地魔熊乱拍?”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头巨熊狂暴却缺乏章法的攻击,虽然力量惊人,但往往被灵活的影月豹轻易躲过要害。
这个念头让他眉头紧锁。在祖森,力量就是一切,活下来就是胜利。可这里是灵剑宗,是讲究“剑法”的地方。李长老传授的《撼岳剑诀》,那些标准到刻板的动作,那些拗口的心法行气…虽然他用“兽径”绕开了,但似乎,这“形”本身,也蕴含着某种他尚未理解的东西?
就在他思绪翻腾之际,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院门外。来人并未敲门,而是直接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是赵虎。他脸上还带着前几日被巨犀虚影震伤后的苍白,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院中那个扛着巨剑的身影,更不敢去看那头蹲伏在一旁、熔金眼眸平静注视着他的麒麟神兽。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穿着外门执事弟子服饰的少年,脸上也带着几分不情愿和忌惮。
“欧…欧阳奚旺!”赵虎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发颤,但效果甚微,“执事堂…有令!命你即刻前往…练剑坪!观摩…观摩内门师兄演练《灵蛇剑法》!此乃…此乃基础必修课业!不得延误!”他飞快地说完,仿佛多待一刻就会被那柄巨剑或者那头神兽吞噬,转身就想溜。
“练剑坪?《灵蛇剑法》?”欧阳奚旺一愣。这个名字,他隐约记得在李长老给的那本厚如砖头的《灵剑宗外门弟子规》里扫到过一眼,似乎是所有新入门弟子都必须观摩学习的基础剑法之一。
“正是!”赵虎头也不回,脚步更快,“速去!迟到了…后果自负!”话音未落,三人已如受惊的兔子般消失在院门外。
“吼…(宗门规矩…避无可避…)”小金意念传来,带着一丝无奈。它明白,旺哥想要在这宗门立足,有些东西,哪怕再不喜,也必须去接触。
“啾?(灵蛇?好吃吗?)”小呆毛的关注点永远与众不同。
“嗷呜!(蛇?滑溜溜…不好吃…)”墨星难得地附和了一句,显然对蛇类没什么好感。
欧阳奚旺撇了撇嘴。他对什么《灵蛇剑法》毫无兴趣,有那功夫,不如再去找块更大的试剑石,试试他的“万兽崩山”能不能崩得更碎一点。但“不得延误”、“后果自负”这几个字,还是让他想起了初入宗门时因不懂规矩而惹出的麻烦。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沉岳重剑靠墙放好。
“走,去看看。”
灵剑宗外门的练剑坪,位于几座较为平缓的山峰环抱之中,地势开阔。地面以某种坚硬的青钢岩铺就,被打磨得平整光滑,倒映着天光云影。此刻,坪上早已聚集了数百名外门弟子,人头攒动,低声议论着,气氛带着一种新奇的兴奋。坪中央,一座半人高的石台格外醒目。
欧阳奚旺带着小金一行到来时,立刻引来了大片目光。惊惧、好奇、探究、鄙夷…种种情绪交织。他肩头虽然没扛着那吓人的巨剑,但身旁跟着的威武麒麟和那两只一看就不好惹的灵兽,以及他自身那股难以完全收敛的野性气息,依旧让他成为人群中最扎眼的存在。他对此浑不在意,径直走到人群边缘,找了个靠后的位置站定。小金安静地趴伏在他身侧,小呆毛好奇地飞高,打量着四周,墨星则干脆缩在小金浓密的鬃毛里打盹。
不多时,一位身着内门青衫、面容冷峻、身形略显瘦削的年轻男子,在几位外门执事恭敬的引领下,步履沉稳地踏上了中央石台。他腰间佩着一柄细长的青锋剑,剑鞘古朴,整个人站在那里,便如同一柄出鞘三分的利剑,散发出一种冷冽而精悍的气息。
“肃静!”一位执事朗声喝道,嘈杂的练剑坪瞬间安静下来。
“这位是内门精英弟子,柳随风师兄!”执事语气恭敬地介绍,“今日,由柳师兄亲自为诸位新晋师弟师妹,演练并讲解我灵剑宗基础剑法之——《灵蛇剑法》!此剑法重身法之灵动,剑招之迅捷诡变,乃锤炼身剑合一、柔韧卸力之无上法门!尔等务必用心观摩,仔细揣摩!”
柳随风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在扫过人群边缘那个赤足少年和他身旁的麒麟时,微微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冷冽。
“《灵蛇剑法》,计三十六式。取灵蛇之形,悟其神髓。”柳随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其核心要义,在于‘柔、缠、诡、疾’四字!看好了!”
话音未落,柳随风身形倏然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只有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阴柔气息弥漫开来。他整个人仿佛瞬间失去了骨骼,化作了一条真正的灵蛇!细长的青锋剑“呛啷”一声出鞘,剑光如碧水寒潭,不带丝毫烟火气。
起手式——“灵蛇出洞”!只见他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前倾折,剑尖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般点向前方虚空!一点寒芒乍现即逝,轨迹刁钻诡异,直指咽喉要害!
紧接着——“蛇行草上”!柳随风脚步滑动,身体贴着地面般极速前掠,并非直线,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毫无规律的左右扭曲摇摆!青锋剑随着身法舞动,剑光如同灵蛇在草丛中急速穿行,留下一片片令人眼花缭乱的青色残影!身法之柔韧迅捷,剑光之飘忽不定,看得台下弟子们目眩神迷,发出低低的惊叹。
“好快!”
“这身法…简直不是人!”
“剑光根本看不清轨迹!”
欧阳奚旺也瞪大了眼睛。过目不忘的天赋全力运转!柳随风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脚尖点地的角度、腰肢扭转的弧度、手腕翻转的时机、剑锋划过的轨迹…都如同最清晰的画面,一帧一帧地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他甚至能“看”到柳随风肌肉纤维在柔韧动作下的细微拉伸与收缩,能“听”到那柄青锋剑撕裂空气时最细微的、如同蛇信的嘶嘶声!
“柔若无骨,缠如附骨!”柳随风清冷的声音伴随着剑光响起,“身随剑走,剑随身游!卸力之道,在于顺势而为,如蛇缠枝,化刚为柔!”
他演示到“灵蛇绕树”一式。只见他面对一位执事弟子试探性刺来的木剑(演示用),并未硬格,身体如同无骨般顺着剑势向后一仰,青锋剑同时贴着对方剑身一个极其精妙的旋转缠绕!手腕一抖一引,那执事弟子顿觉一股粘稠柔韧的力道传来,手中木剑竟不受控制地被带偏,整个人也被带得一个趔趄!柳随风剑尖顺势点在其手腕处,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而致命!
“哇!妙啊!”
“四两拨千斤!”
“这就是柔韧卸力?”
台下的惊叹声此起彼伏。这套剑法展现出的阴柔诡变、借力打力的技巧,与欧阳奚旺所习惯的、直来直往以力破巧的“万兽崩山”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演练继续。“毒牙反噬”、“盘身守穴”、“蛇影迷踪”……一式式剑招在柳随风手中使出,或如毒蛇暴起突袭,迅猛刁钻;或如灵蛇盘身自守,滴水不漏;或以身法幻化多重残影,惑敌心神……整套剑法将“柔、缠、诡、疾”四字真诀演绎得淋漓尽致,看得人叹为观止。
当最后一式“灵蛇归穴”收剑入鞘,柳随风气息平稳,仿佛只是随意舞动了几下,只有额角微微沁出的细汗显示着方才演练的消耗。练剑坪上,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由衷的赞叹。
“柳师兄神乎其技!”
“这《灵蛇剑法》太精妙了!”
“若能学得一二成,与人交手定能占尽先机!”
柳随风面无表情地接受着赞誉,目光再次扫过人群边缘。他敏锐地注意到,那个赤足少年虽然也和其他人一样瞪大了眼睛,但眼神深处并非纯粹的惊叹和向往,而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和…模仿的冲动?
果然,演练结束,执事宣布解散后,大部分弟子都带着敬畏和憧憬散去,三三两两讨论着方才的剑招。而欧阳奚旺却没有离开。他让小金它们在一旁等候,自己则大步走到练剑坪一处相对空旷的角落。
“吼?(旺哥要学那蛇剑?)”小金有些意外。
“啾!(软绵绵的,不好看!)”小呆毛表示审美差异。
“嗷呜…(扭来扭去…头晕…)”墨星干脆把脑袋埋进鬃毛。
欧阳奚旺没有理会伙伴们的吐槽。他脑海中,柳随风演练《灵蛇剑法》的每一个动作细节都清晰无比地回放着!那柔韧的身法,那诡异的剑路,那精妙的卸力技巧…一种强烈的模仿欲望在他心中燃烧!他本能地觉得,如果能掌握这种如同灵蛇般的柔韧与诡变,融入自己的战斗本能,绝对能让他的“林中舞”更加难以捉摸,威力倍增!
“柔若无骨…缠如附骨…”他低声念着柳随风的话,努力回忆那种感觉。他深吸一口气,身体模仿着柳随风的起手式——“灵蛇出洞”!
他猛地向前倾身,试图模仿那种失去骨骼般的柔韧前折!然而——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骨节摩擦声从他腰部传来!
“嘶!”欧阳奚旺倒抽一口冷气,动作瞬间僵住!常年模仿各种刚猛凶兽锤炼出的筋骨,如同坚韧的古藤,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却唯独缺少了这种极致的柔韧性!强行模仿柳随风那种超越人体极限的前倾角度,差点闪了他的老腰!
他揉着发酸的腰眼,龇牙咧嘴。不行?再来!
他调整姿势,降低前倾幅度,再次尝试!这一次,身体前倾是做到了,但动作僵硬得像根被掰弯的铁棍,毫无柳随风那种行云流水、浑然天成的柔韧感。他想象自己是一条蛇,手臂如同蛇信般向前刺出(模仿剑刺),结果动作又快又直,带着一股子蛮力,更像是“野猪突刺”,哪里还有半点“灵蛇出洞”的诡谲阴柔?
“噗…”不远处,几个还未离开的外门弟子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
“快看!那野小子在干嘛?”
“学柳师兄的《灵蛇剑法》?哈哈,笑死人了!”
“你看他那动作,像不像一头笨熊在学跳舞?”
“什么跳舞,分明是狗熊抡棒子!”
嘲笑声清晰地传入耳中。欧阳奚旺动作一滞,星辰般的眸子闪过一丝恼火,但很快又被不服输的倔强取代。他充耳不闻,继续尝试下一式——“蛇行草上”!
他回忆着柳随风那贴着地面、左右扭曲摇摆的诡异身法。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蹬地前冲!为了模仿左右摇摆,他努力扭动腰胯,试图让身体走出“之”字形。
结果——
蹬!蹬!蹬!
他整个人如同喝醉了酒的蛮牛,脚下步伐沉重而混乱,左摇右晃得极其生硬别扭!身体重心在剧烈的扭动中完全失控,好几次差点把自己绊倒!那姿势,与其说是灵蛇游走,不如说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猪在暴跳如雷地乱窜!地面坚硬的青钢岩被他沉重的脚步踏得咚咚作响,仿佛随时会裂开。
“哈哈哈哈!”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
“我的天!他这是在犁地吗?”
“这身法…怕不是要笑死对手?”
“柳师兄的身法叫‘蛇行草上’,他这得叫‘野猪拱地’吧?”
“就这还想学《灵蛇剑法》?省省吧!”
赵虎也在人群中,看着欧阳奚旺那笨拙扭曲的模样,之前被震伤的恐惧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快意和报复性的嘲讽,他故意大声道:“有些人啊,天生就是抡门板的料,非要学人家玩绣花针,这不是自取其辱嘛!也不看看自己那块头,跟座小山似的,还想扭成蛇?我看扭成麻花还差不多!哈哈!”
刺耳的话语如同针扎。欧阳奚旺猛地停下脚步,胸膛微微起伏,古铜色的脸上因羞恼和用力而涨红。他猛地转头,星辰般的眸子如同寒星,冷冷地扫向赵虎的方向。那眼神中蕴含的野性与压力,让赵虎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吼…(心浮气躁…难窥门径…)”小金低沉的意念传来,带着提醒。
欧阳奚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他知道小金说得对。他不再理会那些聒噪的嘲笑,目光重新变得专注。他就不信了!他过目不忘,能看清最狡猾猎物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难道还学不会一套剑法?
他再次回忆柳随风的“灵蛇绕树”——那精妙的卸力缠绕。他示意旁边一位看热闹的外门执事弟子(并非之前配合柳随风那位):“喂,用木剑刺我!慢点!”
那执事弟子愣了一下,看着少年认真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旁边趴着的麒麟,无奈地拿起一柄练习用的木剑,象征性地、缓慢地朝欧阳奚旺胸口刺来。
欧阳奚旺全神贯注,回忆着柳随风身体后仰、剑身缠绕、手腕引带的每一个细节!他努力放松身体,模仿着那种“柔若无骨”的状态,沉岳剑虽不在手,但他以掌代剑,试图去缠绕格挡对方刺来的木剑。
动作开始了——他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幅度过大,差点直接躺倒!慌忙稳住时,对方的木剑已经近在咫尺!他急忙挥动手臂(以掌代剑)去“缠绕”对方剑身,结果动作僵硬迅猛,带着一股蛮力,“啪”的一声脆响,不是缠绕,而是结结实实一巴掌拍在了对方木剑的中段!
那执事弟子只觉一股沛然大力传来,手腕剧震,虎口发麻,木剑“哐当”一声脱手飞出老远!他本人也被带得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狼狈不堪。
“呃…”执事弟子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发麻的手腕和飞出去的木剑,一脸茫然加委屈。说好的缠绕卸力呢?怎么感觉像是被攻城锤砸了一下?
“哈哈哈哈!”周围的哄笑声瞬间达到了顶点,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
“我的妈呀!笑不活了!”
“这是缠绕?这是拍苍蝇吧!”
“柳师兄卸力是四两拨千斤,他这是万斤砸四两啊!”
“野性难驯,粗鄙不堪!”
“就这还想学《灵蛇剑法》?别侮辱这套剑法了!”
连一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弟子,此刻也忍不住摇头失笑。欧阳奚旺那笨拙、僵硬、充满蛮力却完全不得其法的模仿,与柳随风那行云流水、精妙诡变的剑法形成了惨烈到令人发笑的对比。
欧阳奚旺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拍飞木剑的手掌,又看看坐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执事弟子,听着周围震耳欲聋的嘲笑,脸上火辣辣的。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羞恼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滚。他明明看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动作都记得分毫不差!为什么一做出来,就完全变了样?变得如此…滑稽可笑?
“柔…柔个屁!”他心中憋闷地低吼一声。这该死的“柔韧”、“缠绕”,简直比祖森里最滑溜的银环毒蟒还要难缠!
他猛地转身,不再尝试,大步流星地朝着练剑坪外走去,背影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和不甘。小金默默起身跟上,小呆毛担忧地落在少年肩头,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墨星则迷迷糊糊地从鬃毛里探出头,看着主人难看的脸色,混沌的小眼睛里满是困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野路子终究是野路子!”赵虎看着欧阳奚旺离去的背影,胆子又壮了起来,对着身边人嗤笑道,“空有一身蛮力,连最基础的身法剑招都学不会,模仿都能模仿成狗熊跳舞!这种人,也配待在灵剑宗?我看他迟早被赶下山去喂凶兽!”
“就是!跟柳师兄比,简直云泥之别!”
“白瞎了那身力气!”
嘲笑声在身后隐隐传来,如同附骨之蛆。
欧阳奚旺的脚步更快了,几乎是冲回了丁九七七号破院。他一把抓起靠在墙边的沉岳重剑,入手冰凉沉重的触感让他烦躁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丝。他扛起巨剑,走到院中,对着空气,狠狠劈出一记毫无章法、充满怒气的横扫!
呼——!
狂暴的剑风卷起地上尘土!一道模糊的震山犀虚影一闪而逝,带着发泄般的沉重威压!
“吼…(莫让外音乱心…)”小金低吼,传递着安抚的意念,“彼之蜜糖,汝之砒霜…强求不得…”
“我知道!”欧阳奚旺低吼一声,拄着重剑,胸膛剧烈起伏,“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记得住,却做不出?为什么我的身体…不听使唤?”他看着自己宽厚、布满厚茧、充满力量感的手掌,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强烈的困惑。这双能轻易撕裂虎豹、抡动沉岳的手,为什么就做不出那看似简单的、柔软的缠绕动作?
他烦躁地再次模仿“灵蛇出洞”的起手前倾,腰部再次传来抗议的酸痛。模仿“蛇行草上”,沉重的脚步在青石板上踏出咚咚闷响,身体扭动得像个蹩脚的木偶。
“啾…(旺哥别学蛇了…像大犀牛多威风!)”小呆毛落在剑格上,试图安慰。
“嗷呜…(扭来扭去…晕…)”墨星用小爪子捂住了眼睛。
欧阳奚旺颓然地停下。他低头看着沉岳重剑那宽厚、沉重、毫无柔韧可言的剑身,又想起柳随风手中那柄细长、柔韧、寒光闪闪的青锋剑。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难道…不是我的身体不听使唤,而是…我根本就不适合这种剑?就像沉岳永远无法像青锋剑那样轻灵诡变?
“形散…意野…”李长老的评价再次响起。
他猛地握紧了沉岳的剑柄,指节发白。一股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凭什么?凭什么他就不适合?难道就因为他力量大?因为他习惯直来直往?这《灵蛇剑法》的精髓——“柔韧卸力”、“借力打力”、“诡变惑敌”——这些技巧本身,难道不是力量运用的智慧吗?难道只有细剑软剑才能用?
一个大胆的、近乎叛逆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用沉岳,用他的方式,去诠释《灵蛇剑法》的“意”!取其神,弃其形!用他的“力”与“势”,去走出一条属于沉岳的“灵蛇”之路!
这个念头一起,他眼中的烦躁和迷茫瞬间被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索光芒取代!他不再去想柳随风那标准到刻板的动作,而是努力去捕捉那套剑法留在他脑海中最核心的“感觉”——那种阴柔缠绕的粘稠感,那种诡异莫测的变向感,那种借力卸力的巧妙感!
他扛起沉岳,站在院中。闭上眼睛,心神沉静。想象自己并非一条细小的灵蛇,而是一条…洪荒巨蟒!一条拥有无匹力量、身躯庞大却依旧能灵活缠绕绞杀猎物的…裂空玄蟒!
“柔韧卸力?”他心中低语,“巨蟒缠绕山峦,以柔克刚,以力卸力!”他回忆着裂空玄蟒绞杀猎物时,那看似缓慢柔韧,实则蕴含着恐怖力量的缠绕绞杀!那种力量,不是柳随风的“四两拨千斤”,而是“万斤化万斤”的绝对掌控!
他猛地睁开眼!双手紧握沉岳剑柄!不再尝试任何细小的、模仿蛇形的动作!而是将沉岳巨剑,想象成裂空玄蟒那粗壮坚韧、充满力量感的蟒身!
起势!他身体重心下沉,稳如山岳(稳字诀)!沉岳剑斜指前方,剑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巨蟒蓄势!
“缠!”
面对假想中刺来的攻击(模仿之前执事弟子),他不再后仰闪避,而是沉腰坐马,双臂肌肉贲张!沉岳那宽厚的剑身带着一股沉重粘稠的恐怖力量,如同巨蟒摆尾,悍然迎向“刺来”的攻击轨迹,不是格挡,而是以一种霸道无比的姿态,直接“缠绕”上去!剑身与空气摩擦发出沉闷的呼啸!
砰!
空气中仿佛响起无形的碰撞!沉岳剑那沉重的力量形成的“场”,瞬间将“刺来”的力道搅碎、吞噬、同化!这不是“卸”,而是以绝对的力量“碾碎”和“掌控”!
“诡变?”
他脚下猛地发力!沉重的身躯带着沉岳剑,如同巨蟒贴地窜行!动作并非柳随风那种轻盈诡异的“之”字摇摆,而是充满了力量感的、沉重而迅猛的直线突进或大角度折转!每一步踏出,地面青石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沉岳剑随着身体的迅猛变向,划出一道道沉重而短促的弧光,轨迹直来直往,毫无花哨,却因为速度与力量的结合,带着一种蛮横的、难以预测的压迫感!如同巨蟒锁定猎物后的致命突袭,简单,直接,霸道!
“疾!”
他低吼一声,体内紫金力量奔涌!沉岳剑以与他庞大身躯不相符的恐怖速度,骤然劈出!剑风不再是阴柔的嘶嘶声,而是沉闷如雷的爆鸣!目标直指院中一块磨盘大小的黝黑寒铁矿石!
这一剑,毫无“灵蛇”的诡谲,只有属于欧阳奚旺的、属于沉岳的、属于洪荒巨蟒的沉重、迅猛与霸道!
就在剑锋即将劈中矿石的刹那,他脑海中闪过柳随风“灵蛇绕树”中那精妙的引带卸力。他握剑的手腕下意识地模仿着那种“抖”与“引”的微妙感觉,试图将沉岳狂暴劈砍的力量,转化为某种…震荡与偏转?
然而——
嗡!轰!!!
沉岳重剑带着万钧之势,狠狠地、结结实实地劈砍在了寒铁矿石的侧面!刺耳的金铁交鸣伴随着刺目的火星猛然炸开!
预想中的矿石崩飞并未出现!
预想中的力量偏转更是天方夜谭!
巨大的反震之力如同山洪暴发,顺着剑身狂涌而回!欧阳奚旺只觉双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染红了兽筋缠绕的剑柄!那股他试图模仿“引带”而发出的微妙震荡之力,在沉岳自身恐怖的反震力量面前,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石子,连浪花都没能激起!反而因为手腕那一下别扭的“抖”,导致力量传递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偏差和迟滞!
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
不是矿石碎裂,而是欧阳奚旺脚下那块承受了巨大反冲力的青石板,承受不住这叠加了自身劈砍之力、矿石反震之力以及力量传递偏差导致的扭曲应力,猛地崩裂开一道半尺宽的狰狞裂缝!碎石飞溅!
欧阳奚旺整个人被这股失控的巨力震得蹬蹬蹬连退七八步,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深深的脚印,最终后背重重撞在院墙上才勉强稳住!气血翻腾,喉头一甜,一丝腥咸涌上口腔,又被他强行咽下!双臂酸麻胀痛,几乎失去知觉,沉岳重剑“哐当”一声脱手砸在地上,将地面又砸出一个浅坑!
“吼!”小金发出一声惊怒的低吼,瞬间冲到近前。
“啾!!!”小呆毛吓得尖叫。
“嗷呜!(打雷了?!)”墨星被巨响惊醒,惊慌失措地从鬃毛里钻出来。
烟尘弥漫中,欧阳奚旺靠着墙壁,剧烈喘息,看着地上脱手的沉岳,看着自己虎口崩裂、鲜血淋漓的双手,看着那块完好无损、只在侧面留下一道浅浅白痕的寒铁矿石,再看看脚下那道狰狞的裂缝…星辰般的眸子里,第一次充满了强烈的自我怀疑和深深的挫败。
模仿柳随风的形,他成了笨拙的狗熊。
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灵蛇剑法》的意,结果…差点把自己震废,还崩裂了自家的地板。
难道…这柔韧诡变之道,真的与他和沉岳,天生相克?这“模仿总走样”的宿命,就真的无法打破?
破败的小院一片狼藉,少年靠在墙边,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沉岳重剑静静地躺在碎裂的青石板上,暗青色的剑身沾染了主人的血迹,剑格深处那道古老的纹路,在烟尘中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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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